布莊裡光線晦暗,新染的土布氣味混著黴味撲麵而來。
石午陽剛跨過門檻,就聽見裡頭一陣叮咣亂響——那掌櫃的慌得碰倒了晾布竿,連滾帶爬從櫃台後繞出來,朝夥計猛打手勢。
“軍爺辛苦!”
掌櫃的嗓子發緊,一個瘦小的夥計哆嗦著端出一個木托盤,裡頭堆著些散碎銀兩並幾串銅錢,
“小店...小店孝敬弟兄們吃茶...”
石午陽伸手按住托盤:“老哥誤會了,我們不是來征餉的。”
他朝隔壁抬抬下巴,
“隻想打聽下,對麵那家菜館為何封了?”
掌櫃的臉唰地白了,嘴唇抖得說不出話。
身後親兵忍不住喝道:“這是我們護國軍石司令!問你話直說便是,哆嗦乾甚?”
“司、司令?”
掌櫃的知道昨天攻進武岡城內的就是護國軍,但顯然沒聽過這新式稱呼,
可是看到石午陽披風下露出的精鐵鎧甲,生意人的察言觀色讓他明白這可能是個大官,膝窩一軟就跪了下去。
店裡三個夥計見掌櫃的跪了,跟著噗通跪倒,腦門磕得青磚地麵咚咚響。
“老哥這是做什麼!”
石午陽忙彎腰攙扶,手掌碰到掌櫃胳膊時,發覺這人瘦得隻剩一把骨頭。
掌櫃的卻像被烙鐵燙了似的縮手,連聲道:“小人不敢!不敢...”
石午陽索性蹲下身,與癱跪著的掌櫃平視:“老哥莫怕,我去年落難時,受過隔壁張老板一飯之恩。如今回來,總得知道他一個下落。”
陽光從門縫漏進來,照見掌櫃油汗涔涔的額角。
他偷眼覷了覷石午陽腰牌,忽然壓低聲音:“大人...您真是護國軍的?”
石午陽含笑點了點頭。
布莊掌櫃的抬起手,指尖死死摳著櫃台邊沿,見石午陽不像其他軍兵那麼跋扈,便壯著膽,聲音壓得低如蚊蚋:
“回軍爺,張老板……原本是劉太夫人遠房侄子。從前劉侯爺每回來到這一品極湘用飯,都要張老板親手給他老娘燉當歸雞湯...”
他忽然哽住,扯過抹布假裝擦櫃台,卻把算盤掃到了地上。
算盤珠子彈跳的脆響裡,他佝僂著腰繼續道:“去年年末時,劉太夫人出殯那日,張老板還捧著孝盆,跟在送葬的隊伍裡頭,誰料第二天就……就被州衙的衙役給鎖走了,當天晚上……”
掌櫃的突然抓住石午陽腕子,指甲掐進鐵護腕縫隙:“那晚慘叫聲嚇癱了滿街野狗!小人在街坊裡算是膽子大的,就扒著門縫往外頭瞧了一眼——見劉老三提著血淋淋的刀出來,還朝咱家這邊咧嘴笑!”
劉老三!石午陽記得這名字,他是劉承胤的一員副將,領兵一直追殺他到大甸山嶺下。
陽光從布匹縫隙漏進來,照見掌櫃慘白的臉。
石午陽已經明白了一切,心裡不免有一點愧疚。
“他們給張老板安罪名時……”
掌櫃的突然詭異一笑,
“竟說他通北地的滿清韃子?誰不知道老張的獨子前年死在揚州……”
突然後院傳來夥計晾布的動靜。
掌櫃的像被驚醒了一般鬆手,慌慌張張起身疊起一匹青布:“軍爺快走吧!劉老三是劉承胤手下的將軍,要是知道小人多嘴...”
石午陽沉默半響,最後瞥了一眼受驚的掌櫃。
“走吧!”
馬蹄聲穿過空蕩蕩的長街,濺起一品極湘門前積水裡的碎封條。
……
護國軍的隊伍在官道上拖出二裡長的煙塵。
正午日頭毒得很,兵士們耷拉著腦袋趕路,鐵甲曬得燙手。
進入一片林地,石午陽下令就在此休息,各營埋鍋造飯。
石午陽剛下馬準備喝口水,就見一騎探馬瘋也似的從北麵衝來,馬蹄子掀起的土塊砸了火頭兵滿頭。
“司令!寶慶府炸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