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陽勒馬停在一處宅門前。
門檻上留著淩亂的血腳印,旁邊扔著隻扯破的虎頭鞋。
他記得去年這家姓張的屠戶最是熱情,曾扛出半扇豬犒軍。
“司令!”
親兵突然指著巷口驚呼。
隻見個衣衫襤褸的老翁拚命往巷子深處爬,發現被石午陽注意後竟嚇得蜷成一團,腦袋咚咚撞著牆根:“軍爺饒命!真沒糧了……”
石午陽默默調轉馬頭,不再巡街,直接前往府衙。
寶慶府衙的照壁被潑了墨,歪斜寫著“殺儘南蠻”四個大字,牆角堆著燒焦的卷宗灰燼。
幾個衙役正哆哆嗦嗦收拾殘局,見了石午陽進來撲通就跪。
“呂知府。”
石午陽聲音啞得厲害,
“把你那些老班底找回來——貼安民告示,即刻開粥棚。”
呂和安慌忙應聲,從袖裡摸出份皺巴巴的名單:“城內米行多半遭了搶,唯城東趙氏米倉因掛過順民旗,或許……”
“征用。”
石午陽截斷話頭,又補了句,
“跟趙家說,護國軍打欠條……如果不夠的話,就用軍糧!”
太陽西沉的時候,府衙門前支起三口大鍋。
米香混著焦糊味飄過街巷,卻遲遲不見百姓來領粥。
負責煮粥的火頭兵舉著木勺發愣,忽然聽見對麵閣樓傳來幼童哭嚷:“娘!餓!”
木棍支著的窗欞猛地合攏,隻剩樓下幾口粥鍋內咕嘟的作響。
石午陽站在台階前望著死寂的長街,忽然解下腰牌遞給親兵:
“找些弟兄,去換身百姓衣裳——拎個瓦罐排隊打粥。”
當第一個佝僂身影試探著湊近粥鍋時,南麵突然傳來騷動。
一騎快馬衝破暮色,馬上騎士舉著靖州營令箭高喊:“石將軍!陳總兵已整軍出發——特來詢問寶慶府需多少兵馬協防?”
石午陽明白陳友龍延遲發兵,是不想染指寶慶府,想把寶慶府讓給護國軍。
他望著終於漸有人煙的粥棚,伸手抹了把臉:“回話:就說石某多謝陳總兵的好意——寶慶府的粥,隻夠喂自己人了。”
……
寶慶府的秋天來得急,衙門口那棵老槐樹才泛黃,一場夜雨就打落了滿階枯葉。
護國軍也在寶慶城內休整了大半個月,王老六護送何公子到達柳州後也來到了寶慶。
這天,石午陽正和呂師爺在府衙內核對糧冊,親兵進來報,說外麵有人求見。
“司令!來人說是新化來的!”
親兵俯身抱拳說道。
新化?石午陽想起當年從常德南下寶慶路過新化橫陽寨時那個組織鄉勇自守的劉明嶽。
難道是他?
石午陽趕忙讓親兵領進來。
不一會,親兵領著個泥人似的年輕人闖進來,卻不是劉明嶽。
還不等親兵稟報,那年輕人撲通跪倒在地,額頭磕在青磚上砰砰響。
抬起臉時,縱橫的淚水分開滿臉泥汙,露出道寸許長的刀疤從眉骨劃到嘴角。
石午陽擱下毛筆——他想起了這道疤的年輕人。
那年路過橫陽寨時,劉明嶽身邊站著一個沉默的年輕人,臉上猙獰的傷疤與這一模一樣。
石午陽記憶深刻。
“石將軍...”
漢子喉頭劇烈滾動,
“我大伯...劉明嶽他...”
突然迸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哭,整個人蜷縮著發抖,
“牛萬財那畜生!把咱們新化兒郎騙到謝家灣...全...全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