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府的雨下了整整三天,李過的臥房裡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和苦澀的藥氣。
燭火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像一群沉默的鬼魅。
李過靠在床頭,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唯有那雙眼睛還亮得嚇人。
他緩緩從枕下摸出一枚青銅虎符,符身上的“忠貞”二字已被摩挲得發亮。
“一功......”
他的聲音嘶啞如裂帛,
“接著。”
高一功跪在榻前,肩膀微微發抖:“大哥,我......”
“軍令!”
李過突然提高聲音,隨即又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絲血沫。
他哆嗦著抓住高一功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鐵鉗般扣緊,
“彆......彆辜負了咱大順這幫老弟兄......”
高一功的眼淚砸在虎符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重重磕了個頭,額頭抵著李過冰涼的掌心:“我高一功對天起誓......”
李過疲憊地閉上眼睛,喘息片刻,又顫巍巍地指向床邊的佩劍。
石午陽連忙捧起那把沉甸甸的寶劍——
劍鞘上的漆早已剝落,劍柄纏著的牛皮被血和汗浸成了黑褐色。
“來享......”
李過的聲音輕得像片落葉。
李來享雙膝跪地,膝行至榻前,臉上涕淚橫流。
李過用儘力氣握住劍身,青筋暴起的手背像是要掙破那層蒼白的皮。
“拿著......”
他將劍緩緩推向他的義子,
“這劍......跟了我二十年......”
李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風箱,
“今日交付與你......當為天下百姓守此大明山河......”
李來享雙手接過,劍身突然"錚"地一聲輕吟,仿佛感應到了新舊主人的交替。
李來亨的眼淚滴在劍鞘上,他隻能拚命磕頭,額頭撞在磚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慧英彆過臉去,手指死死攥著衣角。
石午陽望著劍格上那道深深的砍痕——
那是當年在荊州血戰時留下的,當時李過一人獨戰三個白甲兵,這把劍硬生生砍卷了滿洲人的彎刀。
窗外雨聲漸歇,一縷月光透過窗欞,正好照在那柄橫陳的寶劍上。
劍鞘末端還沾著些許乾涸的泥漿,那是從陝南的商洛山到廣西南疆,千裡轉戰留下的印記。
李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暗紅的血噴在素白的裡衣上。
眾人慌忙上前,卻見他擺擺手,嘴角竟扯出個笑:“痛快......”
夜風吹動油燈,牆上的影子跟著晃了晃。
李過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停在虛掩的房門上——
那裡漏進來一線月光,像條通往遠方的路。
“都......下去吧......”
他緩緩閉上眼睛,
“我想睡會兒......”
眾人退出房門時,聽見裡麵傳來低啞的哼唱,竟是當年大順軍的行軍小調。
調子斷斷續續,像風中殘燭,卻倔強地不肯熄滅。
……
南寧夏末的夜晚依舊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石午陽和衣躺在硬板床上,半夢半醒間總覺得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司令!司令!”
急促的敲門聲猛地將他驚醒。
王栓子的聲音帶著哭腔,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石午陽一把拉開門,夜風卷著潮濕的熱氣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