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裡間突然爆出嬰兒啼哭。
“見笑了,”
李定國煩躁地揉太陽穴,
“小崽子鬨了三宿……快坐!”
他踢過一個草墩,自己一屁股坐在地圖堆裡。
火光跳動間,石午陽瞥見牆角木架——
那柄傳說中的九環大刀隨意靠著牆,刀柄纏的麻繩已磨出毛邊,刃口卻雪亮如新割的月光。
“石兄弟冒著臘月寒風來,總不是為吃口焦紅薯吧?”
石午陽吹著燙手的紅薯:“想借王爺這把火燒燒清狗的屁股。”
李定國枯黑的臉上突然浮出點笑影:“讓我猜猜……你想勸我和孫可望合兵取湖南,再聯係你們夔東弟兄打湖北?”
見石午陽眼睛發亮,他火鉗“當啷”丟進炭盆,
“巧了,這原是我榻上想了半年的棋……”
話音未落,親兵掀簾急入,附耳低語。
炭火劈啪聲裡,石午陽隻捕捉到“武岡……軍議……”幾個零碎詞。
李定國聽著聽著,肩背漸漸佝僂下去,像被抽了骨頭的魚。
親兵退下後,堂內死寂。
李定國盯著炭灰裡半焦的紅薯皮,突然啞聲問道:“石兄弟可知,我為何棄了衡州?”
他突然抓起根炭枝,在地上刷刷畫圈,
“我大哥無故將馮雙禮撤到寶慶,說是駐防,實則——”
炭枝狠狠戳進寶慶位置,
“卡死了我的糧道!”
窗外北風卷著雪粒子砸在窗紙上。
李定國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展開,露出半塊黴黑的麥餅:“衡州退兵時,傷兵每日隻得這一口。”
他掰下點黴斑塞進嘴裡嚼著,苦味混著炭灰氣在堂內彌漫,
“今早軍報,大哥扣了我近萬石軍糧,說是……怕我冒進。”
石午陽手裡的紅薯“啪嗒”掉進炭盆,濺起一蓬火星。
李定國見狀,把手裡的半截烤紅薯掰成兩半,遞一塊給石午陽,苦笑著說:
“石兄弟,你先嘗嘗這紅薯……外頭焦、裡頭生,跟我現在的處境一模一樣。”
火光照亮李定國眼底血絲,縱橫如湘江支流。
他突然起身推開門。
寒風裹著雪沫灌進來,吹得牆上地圖嘩啦亂響。
他望著西邊墨汁般的夜空,貂裘被風掀起,露出腰間另一把佩刀——刀鞘磨得露了白銅底子。
李定國也是陝北米脂縣人,十歲跟隨張獻忠,十七歲便統兵兩萬餘人,是個真正的狠人。
“多好的棋啊……”
他像在自言自語,
“本該合兵北取武昌,東下九江,川鄂湘贛連成一片……”
喉結滾動著咽下後半句,隻剩風雪在簷角嗚咽。
李定國轉身坐回火塘邊,把最後一根柴梗折斷,扔進火盆,火星子蹦到他靴麵上,燙出個小黑點,他卻像沒知覺。
“不怕你笑話,剛才來的又是我大哥的軍令,是催我去武岡參加軍議……”
他苦笑,指節敲著桌麵,
“嗬……三天連來七封催命符,武岡那桌鴻門宴,怕是連毒都備好了。”
石午陽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他原以為這位名震天下的將軍該是意氣風發,哪料此刻眼眶通紅,像熬了三夜沒合眼的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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