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歪被他看得心頭發緊,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喉嚨裡像是堵了團乾草:“按理說,咱野人穀開荒分地,免糧減賦,在這荊西川東地界上,對百姓算得上是最實誠的窩了……”
他喘了口氣,聲音低了些,
“可……可咱北邊,堵著房縣郝搖旗郝大哥的盤子,南邊,貼著朝廷欽封的忠貞營旗號……那些南來北往逃荒的、躲兵災的流民,哪還擠得進咱這山旮旯?人家奔著大樹底下好乘涼去了……”
他頓了頓,窩棚裡隻剩下火塘裡鬆枝燃燒的劈啪聲,還有眾人壓抑的呼吸。
馬老歪的眼神在柳元晦、劉魁、王德發幾個臉上掃過,最後又落回石午陽那看不出表情的臉上,心裡一陣發苦。
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再……再說這湖北地麵吧……唉!”
他一拍大腿,聲音帶著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
“韃子占著快十年了!征糧也征,拉夫也拉,可……可湖北地麵上沒三天兩頭打仗啊!老百姓苦兵禍苦怕了……隻要能喘口氣,能糊弄著把日子過下去,誰還在乎頭頂上飄的是大明的旗,還是他娘的後金辮子兵的狗尾巴毛?!”
轟!這話像塊大石頭砸進了死水潭!
窩棚裡一片死寂。
曹旺剛才還漲紅的臉瞬間褪了色,張著嘴說不出話。
陳大勇抱著刀的手指捏得嘎嘣響。
柳元晦撚胡子的手僵在半空。
連一直沒吭聲的王德發,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石午陽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濁氣猛地堵在胸口,悶得他眼前發黑。
馬老歪沒說錯……一個字都沒錯!
是他自己,還陷在“驅除韃虜”的夢裡沒醒!
老百姓要什麼?
要太平!要活著!
誰給這太平,誰就是天王老子!
“唉……”
石午陽長長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氣,那聲音像是從肺腑最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疲憊和苦澀。
他身體微微後仰,靠在了冰冷的土牆上,眼神有些空茫地看著窩棚頂上被煙熏得黢黑的木梁。
“馬哥說得……在理。”
他聲音啞得厲害,
“百姓……跟咱這些腦袋彆褲腰帶上的人不一樣。能活下去……就行!”
那“行”字,說得異常艱難。
一直憋著沒說話的劉魁,這時候才悶悶地開口,像是給這沉悶的氣氛又壓上了一塊石頭:
“司令……就算荊州城裡的八旗兵走了,留下的綠營也不是稻草紮的!當年在鬆滋的忠貞營多大氣勢?二十萬人馬!把荊州城圍得鐵桶似的!硬是啃了個把月,崩掉了滿嘴牙,也沒啃下來!咱這兩萬來人……”
他沒往下說,隻是沉重地搖了搖頭,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不夠看!塞牙縫都不夠!
石午陽沒反駁,隻是心一點點往下沉。
荊州那兩丈多高、一丈多厚的青磚城牆,那深不見底的護城河,那密密麻麻的箭樓垛口……是他親自踩過點、遠遠望過的!
兩萬人填進去,怕是連個響都聽不見!
何況也不可能把穀裡這兩萬人全拉上去。
一直撚著胡子、眉頭緊鎖的柳元晦,此刻也沙啞地開了腔,聲音像是被煙熏過:“司令……若真要打荊州這硬骨頭……光靠咱自己這兩萬來人填壕溝,怕還不夠。得想法子……還得防住北邊襄陽府的韃子!”
他渾濁的老眼看向石午陽,帶著點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