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時刻。風雨雖暫歇,但濃重的濕霧依舊彌漫在蘆葦蕩中,凝滯不動,吸飽了水汽的蘆葦稈沉沉垂下,萬籟俱寂,唯有深沉的寒意無孔不入地侵蝕著一切。徐逸風靜立於蘆葦叢中,周身氣息收斂如古井無波,唯有雙眸在昏暗中閃爍著鷹隼般的銳利光芒。這一夜,他幾乎未曾合眼,太湖水域的險惡遠超預期,強敵環伺,步步殺機,令他不得不將警惕提升至極致。
就在這死寂之中,那一聲從土丘後方蘆葦深處傳來的、極其輕微卻絕不容錯辨的拖曳之聲,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間在徐逸風心中激起千層警惕。那聲音極細微,混雜在蘆葦葉摩擦和水滴墜落的天然聲響中,幾乎難以察覺,但徐逸風常年遊走於生死邊緣所錘煉出的直覺,卻讓他瞬間捕捉到了這一絲不諧。他全身的肌肉在百分之一刹那內調整至最佳發力狀態,握著"魚腸"短刀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整個人如同蓄勢待發的弓弩,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了聲音傳來的方向。洞內原本淺眠的王五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驚醒,雖未聽到那細微聲響,卻感受到了徐逸風身上瞬間迸發出的凜冽氣息,他無聲地握緊了弩弓,以眼神詢問,身體亦悄然調整至可隨時暴起發難的姿態。
徐逸風極輕微地搖了搖頭,示意他暫勿妄動,繼續保持絕對安靜。那拖曳聲隻響了一下,便再無動靜,仿佛隻是錯覺,或是那發出聲響的存在也意識到了什麼,陷入了同樣的靜默。時間在極度緊張的對峙中緩慢流逝。徐逸風的耐心遠超常人,他維持著那個姿勢,呼吸悠長幾不可聞,所有的感官都提升至極限,捕捉著空氣中任何一絲微妙的變化。潮濕的泥土味、腐爛蘆葦的酸氣、水腥氣……還有一絲極淡極淡的......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這絲血氣極其微弱,被濃重的濕土和腐植氣息掩蓋,但徐逸風對血腥味異常敏感,絕不會錯辨。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在天色開始透出第一絲極其微弱的蟹殼青時,那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更加清晰,伴隨著極力壓抑卻仍漏出的一絲痛苦呻吟,確是人聲無疑!而且,聽那虛弱的氣音,似乎是個女子?徐逸風與王五交換了一個眼神。王五眼中也露出驚疑之色。在這荒無人煙的太湖險地,深更半夜,怎會有一個受傷的女子出現在他們藏身之地後方?此事透著詭異,是陷阱?還是另有隱情?
徐逸風不再猶豫,他對王五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留守洞口警戒,保護艙內眾人。自己則如同一縷輕煙,悄無聲息地滑出洞穴,身體緊貼著土丘潮濕的泥壁,利用地麵上每一處凸起和蘆葦叢的陰影,向著聲音來源處潛行而去。他的動作輕盈得不可思議,踩在濕滑的泥地和厚厚的腐葉上,竟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仿佛暗夜中的幽靈。越靠近那片區域,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便越發明顯,還夾雜著一絲汗味和……一種極特殊的、若有若無的草藥氣息。
終於,在撥開一叢極其茂密的、帶著露水的蘆葦後,眼前的景象讓見多識廣的徐逸風也不禁微微一怔。隻見在一片被壓倒的蘆葦叢中,蜷縮著一個身影。那人穿著一身早已被泥水、血汙和蘆葦汁液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勁裝,布料考究但多處撕裂,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卻蘊含著力量的輪廓,果然是一名女子。她長發散亂,沾滿了泥濘,遮住了大半麵容,正背對著徐逸風的方向,肩膀微微顫抖,一隻手死死捂住側腹,指縫間仍有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滲出。她的另一隻手無力地搭在身邊,手邊掉落著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刃口閃爍著幽藍光澤,顯是淬了劇毒。在她身旁的泥地上,有著一道清晰的、從遠處拖行而來的痕跡,看來她受傷極重,是拚儘最後力氣爬到此處。徐逸風目光掃過,注意到她腳上的軟底快靴磨損嚴重但做工精細,絕非普通人家所有,腰間似乎還係著一個革囊,樣式奇特,上麵隱約可見繁複的纏枝蓮紋樣。
似乎是聽到了身後極其細微的響動,那女子身體猛地一僵,捂住腹部的手瞬間握緊了那柄淬毒短刃,以一種近乎野獸般的警惕猛地回過頭來!透過沾滿汙泥的發絲間隙,徐逸風對上了一雙眼睛。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鳳眼,即便在如此狼狽重傷、充滿驚懼與敵意的時刻,依舊如同寒星般明亮,眼底深處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虛弱和絕望,如同落入陷阱的母豹,雖陷絕境,猶帶鋒棱。
"誰?!"她的聲音沙啞乾澀,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銳利,手中的毒刃微微抬起,對準了徐逸風的方向,儘管這個動作似乎耗儘了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氣力,讓她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絲血沫。
徐逸風停下腳步,站在離她約一丈遠的地方,這個距離進可攻退可守。他目光快速掃過現場,判斷著情況。女子傷勢很重,失血不少,但暫時似乎沒有同夥在場。那柄毒刃和她的反應速度,顯示她絕非普通女子,而是受過嚴格訓練、經曆過生死搏殺的人物。她的口音帶著些許江淮官話的底子,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辨明的異域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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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路人,暫避風雨。"徐逸風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既不過分溫和也不帶威脅,仿佛隻是陳述一個事實,"你受傷很重。"他的目光落在她依舊滲血的傷口上,那傷口形狀奇特,不像普通刀劍所傷,倒像是某種特製的分水刺或鉤鐮造成的撕裂傷。
那女子死死盯著他,眼神中的警惕絲毫未減,反而因為他的平靜而更加驚疑不定。她試圖看清徐逸風的模樣,但黎明前的黑暗和彌漫的霧氣讓她難以如願,隻能模糊看出一個挺拔冷峻的輪廓。"過路人?"她沙啞地重複了一遍,語氣充滿譏誚和不信,"這鬼地方......哪來的過路人?你是"水蠍子"的餘孽?還是......"三河幫"派來滅口的?"她提及這兩個名字時,牙關緊咬,帶著刻骨的恨意。
"水蠍子"?"三河幫"?徐逸風心中一動,這兩個都是太湖水域有名的幫派,彼此爭鬥多年,手段狠辣,行事詭秘。聽她口氣,似乎與這兩派都有糾葛,而且正被追殺。這趟渾水,看來比想象中更深。
"都不是。"徐逸風淡淡回答,語氣沒有絲毫波瀾,"我們與太湖幫會並無瓜葛。你若無需相助,我們即刻便走。"他作勢欲要後退。並非他心冷,而是在自身難保、強敵環伺的情形下,貿然卷入本地幫派的仇殺,實屬不智。此女來曆不明,敵友難辨,不可不防。更何況,赫連部的追兵不知何時就會出現,任何節外生枝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等等!"那女子見他要走,眼中閃過一絲急迫,下意識地喊出聲,隨即又因動作過大牽動傷口,痛得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冷汗。她急促地喘息了幾下,似乎在下某個艱難的決定,眼神變幻不定,最終,那強烈的求生欲似乎壓過了懷疑。"你......你們不是他們的人?"她聲音微弱了些,帶著一絲試探和不易察覺的懇求。她似乎已到強弩之末,若無人相助,必死無疑。
"不是。"徐逸風停下腳步,再次確認,目光坦然地迎向她審視的視線。
女子死死盯著他,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片刻後,她像是耗儘了力氣,身體軟了下去,靠在背後的蘆葦捆上,手中的毒刃也垂了下來,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我快不行了......失血太多......冷......"她的嘴唇呈現出失血的青白色,身體也開始微微發抖。
就在這時,洞口方向傳來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王五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他並未靠近,隻是遠遠打了個手勢,示意周邊暫時安全,詢問情況。王五的出現,讓那女子剛剛放鬆些許的神經再次繃緊,眼神中又多了一份驚疑。
徐逸風略一沉吟。將此女棄之不顧,她必死無疑。但若帶回洞中,則等於將未知的風險帶給了整個團隊。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女子蒼白的臉和不斷滲血的傷口上,那倔強又絕望的眼神,讓他想起了某些久遠的往事,想起了某些同樣在絕境中掙紮的身影。他並非濫好人,但有些底線,終究難以逾越。
"爺?"王五見徐逸風久不回應,又低聲詢問了一句,眼神瞥向那女子,帶著詢問。
徐逸風終於做出決定。他緩步上前,依舊保持著警惕,在離那女子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瓷瓶,拋了過去。"金瘡藥,止血效果尚可。你若信得過,便自己敷上。"這是一種試探,也是給予對方最基本的尊嚴。若她心存歹意,或有異動,這個距離也足以讓徐逸風做出反應。
那女子愣了一下,看著滾落到手邊的潔白瓷瓶,又抬頭看了看徐逸風模糊不清的臉,眼神複雜。她掙紮了一下,最終還是顫抖著拿起瓷瓶,拔開塞子,小心地嗅了嗅,確認無異味後,才咬咬牙,艱難地掀開破損的衣襟,將藥粉灑在側腹那道猙獰的傷口上。藥粉觸及傷口,帶來一陣刺痛,讓她渾身一顫,卻硬是咬緊牙關沒有叫出聲,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徐逸風冷眼旁觀,見她手法熟練,點穴止血、清創敷藥一氣嗬成,確實像是常處理傷勢的人,而且所受訓練絕非普通江湖路子。
很快,藥效發作,血流似乎減緩了一些。女子鬆了口氣,虛弱地靠在蘆葦上,看向徐逸風的眼神少了幾分敵意,多了幾分複雜難明的意味。"......多謝。"這兩個字她說得有些艱難,顯然不慣於接受陌生人的幫助。
"不必。"徐逸風語氣依舊平淡,"你既能行動,便自行離去吧。"他並非不想知道此間情由,但更不願節外生枝。太湖局勢詭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子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和嘲諷:"離去?我能去哪裡?"水蠍子"的人認定我拿了他們的東西,發了瘋似的追殺。"三河幫"的那群偽君子......更是布下陷阱要我的命......這太湖雖大,此刻卻已無我立錐之地。"她說著,眼中閃過一抹極深的恨意和一絲不甘,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的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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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逸風心中微動。"東西"?又是"東西"?這太湖之下,到底藏著什麼,引得各方勢力如此瘋狂爭奪?他聯想到赫連部的目的,心中疑竇叢生。
就在這時,遠處的水道方向,隱隱約約又傳來了劃水聲!似乎比之前的搜索更加急促,範圍也更廣!聲音來自多個方向,顯然正在進行拉網式的搜索。
女子臉色驟變,掙紮著想要起身,卻因虛弱和傷痛再次跌坐回去,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絕望的恐懼。"他們......他們又來了!一定是發現了痕跡!肯定是"水蠍子"的巡湖快船!"
王五也迅速靠近,低聲道:"爺,聲音不對,來的船多了不少!聽槳聲,至少有四五艘,呈扇形包抄過來!"
徐逸風眉頭緊鎖。此刻若將此女留下,她必被發現,屆時他們藏身之處也極可能暴露。若帶著她走,她重傷之身,又是巨大拖累。局勢瞬間變得極其危急。
那女子似乎看出了徐逸風的猶豫,她猛地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閃爍著最後一絲賭徒般的瘋狂光芒,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地說道:"帶我走!我知道一條隱秘水道,可以繞過他們的封鎖,直通南岸!我還知道......知道他們為什麼發瘋一樣找那"東西"!那東西......關係重大!絕不止是錢財那麼簡單!關乎......關乎很多人的性命和前程!"
她的話如同投入水麵的巨石,重重砸在徐逸風心上。隱秘水道?關係重大?這兩個詞精準地擊中了他目前的困境和需求。若真有隱秘水道,或可擺脫赫連部和本地幫派的雙重追擊。而她所說的“東西”,似乎也牽扯極大,或許與赫連部的圖謀有關?
遠處的劃水聲和隱約的呼喝聲越來越近,甚至能看到遠處蘆葦杆不正常的晃動,顯然而來者正在進行拉網式的密集搜索,時間緊迫,不容多想!
徐逸風目光如電,快速在那女子絕望而期盼的臉上掃過,又看向遠處漸近的威脅,腦中飛速權衡利弊。風險極大,但回報也可能超乎想象。更重要的是,此刻似乎已沒有更穩妥的選擇。
最終,他做出了決斷。他對王五迅速下令:"幫她處理一下,掩蓋痕跡,帶她回洞!快!"
王五毫不猶豫,立刻上前,動作麻利地協助那女子起身,並用蘆葦快速清掃附近的痕跡。趙莽也從洞內探出身來接應。徐逸風則最後掃視了一眼現場,確保沒有留下明顯破綻,這才身形一閃,悄無聲息地退回洞穴之中。
第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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