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涼州城,像一頭疲憊而警覺的巨獸,匍匐在西北蒼茫的大地上,籠罩在一片山雨欲來的壓抑之中。祁連山的雪線已然大幅下移,凜冽的寒風提前吹襲著這座千年重鎮,卷起街角的塵土、枯草與碎紙,在空中打著旋,更添幾分蕭瑟與荒涼。城牆之上,持槍巡邏的兵丁數量明顯增多,他們穿著號衣依舊是大清的樣式,但眉宇間卻少了往日的懈怠與麻木,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緊張、警惕與茫然,目光如同探照燈般,一遍遍掃視著下方蟻群般進出的人流。城門口盤查的崗哨也森嚴了許多,對形跡可疑、攜帶大宗行李、尤其是麵相陌生的外鄉人尤為注意,盤問細致,甚至偶爾能看到一兩個穿著筆挺洋裝或利落東洋樣式短褂、眼神精明、四處不動聲色打量的人混在等待入城的人群裡,他們氣質迥異,如同滴入濁水的墨點,顯得格外刺目而突兀。
經過數日提心吊膽、風餐露宿的艱苦跋涉,徐逸風團隊終於迂回繞至涼州城西一處較為偏僻、年久失修的城牆段。此處牆磚鬆動,雜草叢生,遠離主要城門和巡防重點。借助濃重夜色和殘破牆垣的掩護,由身手最為敏捷詭譎的雪狐和經驗老到的獵人巴特爾先行潛入。兩人如同暗夜中的狸貓,悄無聲息地翻上牆頭,確認下方無人後,迅速放下早已備好的粗麻繩索。眾人依次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翻入城內,連重傷昏迷的徐逸風也被用繩索穩穩縛在趙莽寬厚的背上運送下來。整個過程無聲而高效,生怕驚動任何可能的眼線。擔架再次被組裝起來,徐逸風被妥善安置在一條漆黑無光、堆滿雜物的死胡同最深處,由夏侯琢和趙莽一左一右緊緊守護著,蔡若兮立刻上前用厚毯子將他裹得更嚴實些。
涼州城內,氣氛比在城外感知的更為詭異和緊繃。雖已是夜晚,但往常這個時辰尚且熱鬨非凡、燈火通明的坊市,如今卻大多早早關門歇業,一塊塊門板緊閉,隻有零星幾家酒館茶肆還透出昏黃搖曳的燈火,像鬼火般點綴在漆黑的街道上。裡麵客人也不多,即便有,交談聲也壓得極低,仿佛生怕被牆外的什麼聽見。街道上行人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低著頭,眼神躲閃,不願與任何人對視。空曠的街巷裡,隻有寒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偶爾被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和整齊劃一、皮靴踏過青石板路的腳步聲打斷——那是巡城的馬隊或裝備著新式步槍的新軍小隊,他們沉重的步伐在寂靜的夜裡被無限放大,仿佛一聲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帶來無形的威壓。
“這涼州城……才幾年光景,怎麼變成這般鬼樣子?”王五壓低聲音,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他早年曾在此駐防多年,對這裡的繁華、喧囂與那種邊城特有的活力記憶猶新,如今眼前這番景象,卻隻讓他感覺到一股沉沉的、令人窒息的暮氣與不安籠罩全城,仿佛一塊巨石壓在胸口。
蔡若兮裹緊了一件臨時找來、毫不起眼的粗布披風,將半張臉都掩在陰影裡,低聲道:“盤查如此嚴密,還有那麼多形跡可疑的陌生麵孔……看來涼州急件所言絲毫不虛,這裡已成是非之地,龍潭虎穴。”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既為眼前的危局,也為那指向家族的、越來越清晰的可怕疑雲。
團隊不敢有絲毫大意,按照原定計劃,潛入城後的首要任務是立刻聯係王五的舊部——在西大街經營著一家不大不小、名為“興隆雜貨鋪”的朱掌櫃。此人是王五當年在行伍裡過命的兄弟,退伍後在此安家落戶,為人仗義,腦筋靈活,消息極為靈通,且絕對可靠,是團隊在涼州城內最重要的信息節點和潛在落腳點。
然而,當他們借著夜色掩護,如同暗流般在錯綜複雜的街巷中迂回穿行,最終摸到西大街時,所有人的心頭卻猛地一沉,一股寒意自腳底竄起。
興隆雜貨鋪大門緊閉,不僅上了鎖,還是一把看起來頗為沉重的簇新銅鎖,門板上已然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已有數日未曾開啟。鋪麵的窗戶也被厚厚的木板從裡麵釘得死死的,縫隙間透不出絲毫光亮,死氣沉沉。與周圍雖然生意清淡但尚且開門營業、透出些許人氣的幾家鋪子相比,這裡死寂得令人心慌,如同墳墓般突兀。
王五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攫住了他。他強自鎮定,示意眾人分散警戒,守住巷口和街角,自己則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借助遠處店鋪微弱燈火投射過來的餘光,仔細觀察。門鎖完好,沒有暴力破壞的痕跡,但他蹲下身,目光如炬,敏銳地發現門檻內側與地麵相接的縫隙裡,似乎嵌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深褐色的凝固斑點。他伸出指甲,極其小心地輕輕刮下一點點碎屑,湊到鼻尖下仔細一聞——一股極淡極淡,卻絕不可能錯辨的血腥味!
“不好!”王五臉色驟變,聲音壓抑著巨大的震驚與憤怒。
他不死心,又快速繞到鋪子側麵的狹窄小巷,那裡有一個平日裡用於進出貨物、極為不起眼的後門。後門同樣是鎖著的,但門框上緣的木料上,有一道極其新鮮的、深達木芯的銳器劃痕,像是被什麼利器比如撬棍或刀尖)匆忙而粗暴地撬過!他的目光掃過角落最深的陰影,那裡似乎丟棄著半截被匆匆踩滅的、煙紙樣式並非本地常見的機製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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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跡象都指向一個結論:朱掌櫃出事了!而且很可能是在被迫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
團隊成員迅速而無聲地聚攏過來,看到王五那難看至極的臉色以及他手指間那點深褐碎屑,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如同墜入冰窟。最重要的盟友尚未見麵便已神秘失蹤,而且很可能已遭遇不測,這給本就舉步維艱、危機四伏的境況,蒙上了一層更厚、更令人絕望的陰影。
“怎……怎麼辦?”陳文聲音發顫,下意識地推了推不斷滑落的眼鏡,臉色在黑暗中顯得慘白,“唯一的聯係點斷了,我們……我們在涼州豈不是成了瞎子聾子?”
王五強迫自己從痛楚與憤怒中冷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老兵特有的狠厲與決絕:“老朱不是一般人,他肯定察覺到了什麼,或者留下了什麼線索。就算他真出了事,這涼州城這麼大,也絕不會隻有他一條路子。”他沉吟片刻,當機立斷,對巴特爾和雪狐低聲道,“勞煩二位,在此地附近暗中守著,找個視野好的高處,看看有沒有鬼鬼祟祟的人靠近,或者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動靜。其他人,先跟我來,必須立刻找地方安置徐先生,要絕對安全隱蔽,不能再暴露在街頭!”
幸運的是,王五對涼州城的街巷脈絡、犄角旮旯極其熟悉,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紋。他領著眾人,如同幽靈般避開所有大道和可能設有暗哨的路口,在如同迷宮般的窄巷、暗弄、甚至某段廢棄的排水溝渠裡快速穿行,最終來到城南靠近城牆根的一處極其破敗、荒草叢生的院落前。這裡原本是一處經營不善而廢棄多年的車馬店,斷壁殘垣,荒廢已久,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塵埃的氣息,尋常人乃至乞丐都絕不會靠近此地。
小心翼翼檢查四周,確認無人跟蹤也無埋伏後,眾人才將徐逸風抬進一間尚能勉強遮風擋雨的破屋。夏侯琢立刻再次仔細檢查他的狀況,脈象依舊紊亂微弱,傷勢不容樂觀,城內的惡劣環境顯然對恢複毫無益處,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簡單安頓好重傷員,王五對蔡若兮和陳文交代道:“蔡小姐,陳先生,你們在此稍候,千萬看好徐先生,不要發出任何光亮和大聲響。我出去一趟,必須儘快找到以前的兄弟,打聽消息,摸清現狀。”他的目光又掃過角落裡那個一直低著頭、看似嚇壞了的小身板,“栓子,你也留下,機靈點,幫忙照看著。”
小栓子抬起臉,乖巧地連連點頭,細聲細氣地應道:“哎,五叔您放心,我一定機靈。”說完又縮回蔡若兮身後的陰影裡,仿佛那樣才有安全感。
王五迅速換上一身更破舊、打滿補丁的衣裳,壓低帽簷,臉上故意抹了些塵土,瞬間從一個精悍的老兵變成了一個為生活奔波、滿臉風霜愁苦的底層市民,他朝眾人點點頭,便悄無聲息地側身溜出破院,融入了涼州城深沉的、危機四伏的夜色之中。
時間在焦灼、忐忑的等待中緩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破屋裡寒氣逼人,蔡若兮緊緊握著徐逸風冰涼的手,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心中的不安、對眼前危局的恐懼以及對家族可能卷入深淵的可怕想象交織在一起,幾乎讓她喘不過氣,眼圈不由自主地又紅了。陳文坐立不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時側耳傾聽外麵呼嘯的風聲和極遠處隱約傳來的更梆聲,任何一點異常的響動都能讓他驚得跳起來。隻有小栓子,依舊看似害怕地蜷縮在角落的乾草堆裡,抱著膝蓋,將臉埋在其中,看不清表情,隻有偶爾從臂彎縫隙中透出的目光,沉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與周遭的緊張氛圍格格不入。
約莫煎熬了一個多時辰,就在趙莽快要按捺不住想要出去尋找時,破院的木門發出極其輕微的吱呀一聲,一道黑影閃了進來,正是王五。他反手迅速關好門,背靠著門板,微微喘息著,臉色比離開時更加凝重陰沉,眼中燃燒著難以抑製的憤怒與後怕。
“怎麼樣?五哥!打聽到什麼了嗎?”趙莽第一個衝上去,急聲問道,聲音都不敢放大。
王五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呼吸和情緒,才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說道:“見到了一個過去的老兄弟,現在在衙門裡混個閒職,跑腿打雜,消息還算靈通。他說,老朱的鋪子,大概是五天前突然關門的,毫無征兆。鄰居有膽大的偷偷說,前一天晚上似乎聽到鋪子裡有些壓抑的爭吵和摔打動靜,但這年頭,誰也不敢多管閒事,都怕惹禍上身。衙門裡後來也有人去看過,表麵備案說是可能遭了流竄的賊人,但……”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沉重,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但我那兄弟私下偷偷告訴我,現場處理得太他媽乾淨了!除了那點幾乎被擦掉的血跡和門框上那點痕跡,幾乎找不到任何打鬥掙紮的跡象,根本不像是普通毛賊求財,倒像是……被專門的人手法利落地‘處理’過!”
屋內一片死寂,隻有眾人粗重的呼吸聲。專門的處理……這意味著對手是專業的,冷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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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王五眼中寒光一閃,繼續道,“他說老朱失蹤前些日子,行為就有些反常,好像對一批剛剛到手的‘貨’特彆上心,查得很緊。那批貨據說來路很不正,像是從西邊沙漠那邊,通過見不得光的渠道流過來的,東西很雜,有些瓶瓶罐罐和金屬物件帶著明顯的異域風味,不像中原乃至西夏的舊物,上麵還刻著些誰也看不懂的奇怪符號。老朱好像就是在私下查這批東西的真正底細和來源時,突然出的事!”
異域文物?奇怪符號?
眾人心中猛地一震,立刻聯想到之前看到的涼州急件中提到的“蔡家與番邦勢力接觸密切”,以及雪狐轉述的雪山守望者那晦澀警示中提到的“東海的商船”!
“還有更糟的,”王五的語氣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我那兄弟還說,城裡最近暗流湧動,明顯來了幾股生麵孔勢力。有些一看就是江湖人,刀頭舔血的氣質掩不住;但還有些……行為做派、說話口音完全不像中國人,倒很像那些東洋倭人,他們出手闊綽,行蹤詭秘,經常包下城東最豪華的‘福運來’大旅社的整個側院,那地方現在龍蛇混雜,什麼牛鬼蛇神都有。而且,”他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的蔡若兮,“蔡家在涼州最大的那家綢緞莊和貨棧,這半個月來往的生麵孔也格外頻繁,車馬不斷。他們那個劉管事,大概四五天前,還曾在‘福運來’秘密宴請過幾個操著奇怪口音、穿著洋裝的人,氣氛很是神秘。”
一條條線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無形的細線猛地串聯起來,卻又因此編織出了一張更加龐大、更加撲朔迷離、也更加危險的網。朱掌櫃因調查神秘異域文物而失蹤,涼州城突然出現疑似東洋人的神秘活動,蔡家產業與此關聯密切,行為異常……這一切的背後,似乎都隱隱指向那個籠罩在一切之上的龐大陰影——神秘莫測的黑影會及其凶猛暴戾的爪牙赫連部。
涼州城,已不再是他們記憶中那個雖然邊遠卻充滿生機的西北重鎮。它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無形的、沾滿粘液的蛛網,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雙冰冷的眼睛在窺視,多少致命的陷阱已經悄然布下。而他們,如同不慎飛入的蚊蠅,剛剛踏入這網的中心,唯一的、原本可靠的線索提供者卻已神秘消失,生死未卜。
冰冷的寒意,不僅僅來自深秋破屋中刺骨的夜風,更來自這步步驚心、殺機四伏的迷局深處。前路,仿佛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墨色所籠罩。
第8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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