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書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他哆嗦著，從撕裂的袋口裡，抽出了幾張薄薄的、紙質粗糙發黃、邊緣卷曲破損的紙張。
第一張，像是一份極其潦草、字跡歪斜的現場記錄：
“……蘇宅正廳……血……大量……噴濺狀、流淌狀……覆蓋青磚地約……丈許……”
“……屍體一具……男……青年……約廿歲許……心口致命傷……銳器貫通……凶器未尋獲……”
“……散落物：……暗紅色木質疑似）算盤珠子……數量不詳……沾染血跡……”
“……疑犯：蘇氏一門……當場擊斃自戕……共……十七口……”
“……現場無目擊活口……據區小隊趙鐵柱趙老栓堂兄）報告……蘇家通匪……暴力抗法……”
第二張，是一份同樣潦草的、更像是事後補錄的“情況說明”：
“……經查……死者身份不明……非蘇家戶籍人員……疑為蘇氏勾結之外來匪諜……”
“……凶器推斷為匕首類短刃……現場未尋獲……或為匪諜同夥帶走……”
“……蘇氏主母蘇禾蘇氏）……據查當時身處現場偏房……未參與直接對抗……神情異常平靜……疑受刺激過度……”
“……處理意見：……事件定性為‘蘇家通匪抗法被殲’……現場遺留算盤珠子等物……作為通匪信物？）……一並封存……所有目擊人員含區小隊隊員）……嚴格紀律……不得外泄……違者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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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張，則是一頁邊緣被撕掉大半、字跡更加模糊不清的紙片，像是某份報告的附件或批注，上麵隻有幾行斷斷續續、語焉不詳的字：
“……趙鐵柱小隊……行動時間……存疑……現場……有第三方……打鬥痕跡……”
“……算籌……非尋常算盤……疑為……密信工具……”
“……蘇禾……南方……蘇氏……背景……深……查……”
老支書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這些泛黃的紙頁上那些冰冷、潦草卻字字驚心的記錄。每一個詞都像燒紅的針，狠狠紮進他的眼球，刺入他的腦海！
“屍體一具……男……青年……心口致命傷……”
“凶器未尋獲……匕首類……”
“蘇禾……身處現場……神情異常平靜……”
“算籌……非尋常算盤……密信工具……”
“第三方打鬥痕跡……”
王翠花那混亂的嘶吼——“蘇禾看著他死！”“血珠子滿地滾！”——瞬間有了冰冷而恐怖的實證！檔案裡那個“身份不明”的“青年”，就是她口中那個“他”！那散落的、被當作“通匪信物”的算盤珠子，就是她恐懼的源頭！而蘇禾……她當時就在現場！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一股寒意從老支書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他感到頭皮陣陣發麻，握著紙張的手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這薄薄的幾頁紙，記錄的不是曆史，而是來自地獄的死亡通知書！它揭開的，是一個被粗暴掩蓋的、充滿血腥和疑點的謀殺現場！蘇禾那深潭般的平靜背後，隱藏的竟是如此驚天的秘密？！還有那不知所蹤的匕首凶器……那語焉不詳的“第三方”……那指向“密信工具”的算籌……
“啪嗒！”
一滴渾濁的老淚，不受控製地砸落在泛黃的紙頁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老支書佝僂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時代玩弄於股掌的悲涼感，幾乎將他徹底擊垮。他該怎麼辦？拿著這東西去告發蘇禾？那他自己呢？當年他作為蘇家長工，就在現場附近！這份檔案裡語焉不詳的“目擊人員”和“嚴格紀律”，同樣像一把刀懸在他頭頂！他藏匿檔案這麼多年，本身就是罪過！
就在他陷入無邊恐懼和掙紮的泥沼時，隊部那扇破舊的木板門，被一隻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無聲地推開了。
夜風裹挾著寒意灌入，吹得油燈火苗劇烈搖曳，在斑駁的牆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巨大陰影。門口，蘇禾的身影靜靜地佇立在濃稠的夜色裡。她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身形單薄，麵容沉靜如古井無波。昏黃跳躍的光線，隻照亮了她半邊臉龐，另一半則隱沒在深沉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深邃莫測。
她的目光，平靜地越過瑟瑟發抖、如同見了鬼般的老支書，落在了他手中那幾張被淚水打濕的、泛黃的檔案紙上。
深潭般的眼底，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那上麵記載的不是血淋淋的過往，而隻是幾行無關緊要的字跡。
“趙有田，”蘇禾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油燈嘶嘶的燃燒聲和老支書粗重的喘息，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你手裡的東西，能給我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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