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轎車的車門沉悶地關上,將機場引擎的餘音和七月北京特有的、混合著塵土與槐花香的悶熱空氣隔絕在外。車內空間寬敞,卻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緊張。深色的絲絨座椅,光潔的木質飾板,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皮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消毒劑的氣味。基辛格坐在後座左側,葉老在他右側,中間隔著一條仿佛無形的鴻溝。兩位警衛員如石雕般挺直在前座,目光直視前方,仿佛連呼吸都經過精確計量。
車子無聲地滑行起來。窗外,機場的景象迅速退去,代之以一片廣袤、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空曠的土地。遠處是黑黢黢的田野輪廓,偶爾有幾點昏黃的燈火,如同荒野中孤獨的眼睛。道路平整卻空曠得令人心悸,隻有這輛黑色的轎車和前後兩輛同樣沉默的吉普車在疾馳,車燈劃破濃重的黑暗,成為這片沉寂大地上唯一移動的光源。基辛格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感,仿佛被包裹在一個移動的、與外界隔絕的金屬繭中,駛向一個完全未知的領域。
車子駛入城區,北京的輪廓在夜色中漸漸顯現。沒有霓虹閃爍,沒有車水馬龍。街道兩旁是成排的、樣式幾乎完全一致的灰色或磚紅色多層樓房,窗戶裡透出的燈光大多暗淡。寬闊的馬路上,稀疏的自行車流無聲地流淌著,騎車人穿著藍、灰、綠色的製服,背影在車燈掃過時如同剪影,沉默而堅韌。這幅景象與基辛格熟悉的任何大都市都截然不同,它宏大、樸素,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秩序感,像一張攤開的、尚未被現代商業氣息浸染的巨大圖紙。
突然,車子駛過一個十字路口。路邊一堵高大的灰磚牆上,一行巨大的、用紅漆刷寫的標語在車燈的照射下猛地撞入基辛格的眼簾,那鮮豔的紅色在夜色中顯得異常刺目:
“打倒美帝國主義和……”
後麵幾個字被一大片匆匆刷上去的白灰覆蓋住了,遮蓋的痕跡粗糙而潦草,像一塊拙劣的補丁,但“美帝國主義”那幾個字卻頑強地從白灰下透出血紅的底色,筆畫剛硬,力透牆壁。基辛格的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那無形的紅字狠狠刺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眼角的餘光極其迅疾地掃向身旁的葉老。
葉老似乎並未察覺他的目光。他依然端坐著,目光平靜地投向車窗外掠過的街景,仿佛那些單調重複的樓房和沉默的自行車流蘊含著無窮的意趣。他的側臉線條剛毅,在車內儀表盤微弱光線的勾勒下,顯得異常沉靜。隻有他那放在膝蓋上的、布滿歲月痕跡的右手,食指極其細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在深色褲料的褶皺上輕輕點了一下——一個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動作。基辛格瞬間讀懂了那沉默的密碼:看見了,不必在意。
一股複雜的情緒在基辛格胸腔裡翻湧。是尷尬?是警覺?還是對這種心照不宣的、荒誕的默契感到一絲諷刺?他強迫自己將視線從牆壁上那片刺眼的紅與白移開,重新投向窗外。更多的標語開始出現,有的完整,有的部分被遮蓋:“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字字句句都昭示著這個國家高昂的政治熱情和對外部世界的深深警惕。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闖入禁地的探險者,每一步都在解讀著這個龐大而神秘國度的密碼。
紅旗轎車終於駛入一道森嚴的大門,門內是另一番天地。高大的樹木掩映著曲徑通幽的道路,路燈的光暈柔和地灑下,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草木清香。車在一棟融合了中式大屋頂和西式廊柱的建築前停下
晚宴設在古色古香的廳堂內。巨大的圓桌,潔白的桌布,精致的青花瓷器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基辛格博士,一路辛苦了。歡迎來到北京。”他的握手有力而溫暖,眼神明亮、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卻又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坦誠。基辛格瞬間感到一種被鄭重接待的儀式感。
菜肴流水般端上。沒有繁複的鋪陳,每一道都簡潔而精致:鮮亮的鹽水鴨肝、剔透的水晶肴肉、翠綠的清炒芥蘭……最後是主菜——一隻油光紅亮、散發著濃鬱果木香氣的烤鴨。片鴨師傅技藝精湛,刀光閃動間,薄如蟬翼的鴨肉片片飛落盤中。
省略1000字。
晚宴在一種比開始時鬆弛許多的氣氛中結束。基辛格被引入安排好的房間。房間寬敞,布置典雅,融合了中式家具的厚重與西式起居的舒適。寬大的書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一疊英文報紙。基辛格隨手拿起最上麵一份,日期赫然是幾天前的。他翻動了一下,發現下麵的報紙日期更早。顯然,這是特意為他準備的“新聞”,精心篩選過,帶著明顯的滯後性。
他放下報紙,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靜謐的園林夜景,樹影婆娑,遠處有荷塘的輪廓。城市的喧囂被完全隔絕在外。這裡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白天的緊張、機場的標語、街頭的景象、晚宴的試探、烤鴨的滋味……所有感官接收到的龐雜信息,此刻如同潮水般洶湧回卷。他不再是那個在哈佛講堂上侃侃而談的教授,也不再僅僅是美國總統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他身處鐵幕之後,坐在世界棋盤上一個最神秘也最關鍵的交點上。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凝成一小片模糊。窗外的夜色深重,如同化不開的濃墨。這濃墨之下,一個沉睡的、剛剛向他微微開啟一道縫隙的東方古國,正無聲地等待著黎明,以及黎明之後必將到來的、足以改寫世界格局的風暴。而他,亨利·基辛格,此刻就站在這風暴眼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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