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怪響如同冷水潑進滾油，瞬間炸得小屋裡三人頭皮發麻。秦建國猛地一步跨到窗邊，抄起倚在牆角的柴刀，目光銳利地試圖穿透濃霧。沈念秋則下意識地靠近老把式的土炕，手指緊緊攥住了自己的筆記本，指節發白。
窗外，除了緩慢流動、吞噬一切的白霧，什麼也看不見。但那聲音帶來的寒意，卻絲絲縷縷地纏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老把式掙紮著想要坐起，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又被沈念秋輕輕按回炕上。“彆動，您的腿！”她急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它們……它們這是在警告……”老把式喘著粗氣，眼中恐懼未褪，卻又混合著一種認命般的焦灼，“怪我，我不該說破……這些東西，靈性得很！”
“到底是什麼東西？山魈？木客？它們想乾什麼？”秦建國退回炕邊，手握柴刀，身體緊繃如獵豹，警惕地聽著屋外的任何動靜。
“說不清，真說不清……”老把式搖著頭，“老輩子傳下來的話，五花八門。有說是山裡的冤魂變的，有說是古時候躲進山裡沒出來的野人後代，還有說是通了靈性的老畜生……共同的就是，它們住在沒人去的深溝老林裡，力氣大，性子邪，記仇，而且……”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而且喜歡‘逗弄’人，直到把人逼瘋、或者拖走……”
沈念秋想起那奇怪的腳印和血痕，胃裡一陣翻騰：“它們……吃人？”
“說不準。有的傳說裡吃，有的傳說裡隻是把人弄丟，或者……抓去作伴。”老把式的話讓人不寒而栗，“它們弄出的動靜，有時候像哭，有時候像笑，有時候又像學人說話，但總學不像，調子怪得嚇人。剛才那聲……就是在學夜貓子叫，但又根本不是！”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油燈燈芯偶爾爆開的劈啪聲和三人沉重的呼吸聲。濃霧似乎隔絕了外界一切尋常的聲響，使得這種寂靜格外壓抑。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秦建國沉聲問。他是實乾派，恐懼之後，本能地開始思考對策。
“等。”老把式吐出一個字，“等霧散。它們慣會用這天氣迷惑人。霧不散，絕不能出這個門。你們倆今天就待在我這兒，我這老家夥雖然廢了腿，但多少年攢下的煞氣，它們也未必敢直接衝進來。”
他指了指牆角一個舊木箱：“建國，去把那箱子裡那包紅布裹著的東西拿來。”
秦建國依言取來。老把式顫抖著手打開，裡麵是一些暗紅色的粉末，散發著濃烈刺鼻的氣味，像是硫磺混合了某種草藥和礦物。
“這是老輩傳下來的方子，朱砂、雄黃、還有幾種至陽的狠藥摻的，對付陰穢東西有點用。”他抓了一把，示意秦建國撒在門檻和窗台下，“希望能頂點事。”
秦建國仔細地將粉末撒好，一股怪異的藥味彌漫開來。沈念秋則幫著老把式固定傷腿，用尋來的木板和布條做了簡單的包紮固定。過程中，她的指尖冰涼。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對峙中緩慢流逝。濃霧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反而似乎更加粘稠了。偶爾，霧深處會傳來極其輕微的、像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響，或者是一種若有若無的、仿佛貼著地麵快速移動的窸窣聲。每一次異響，都讓三人的心臟猛地一縮。
有一次，聲音似乎就在窗外極近的地方，甚至能聽到一種緩慢的、濕漉漉的嗅探聲。秦建國握緊了柴刀，擋在沈念秋和老把式身前，死死盯著糊著舊報紙的窗戶，肌肉緊繃，準備迎接任何可能的衝擊。
但那嗅探聲停留了片刻，又漸漸遠去了，仿佛對門口那刺鼻的粉末有所忌憚。
老把式額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低聲道：“它們在試探……也在耗著我們……”
沈念秋忽然想起什麼，從筆記本裡抽出一張她之前描摹的、關於鳥類預警行為的草圖，輕聲道：“老把式，您說過，山裡的活物最敏感。如果它們靠近，周圍的鳥蟲會先有動靜，對嗎？可現在……外麵太靜了。”
確實，除了那偶爾出現的、詭異的聲響，整個山林死寂得可怕，仿佛所有的飛禽走蟲都早已噤聲蟄伏，或者……逃走了。
老把式麵色凝重地點點頭：“這就是最壞的情況。它們一來，其他的活物都不敢吱聲了。這說明……來的恐怕不是一兩隻……”
一種更深沉的恐懼攫住了三人。他們仿佛被包圍在這濃霧和死寂編織的牢籠裡，而牢籠之外，是無數雙看不見的、充滿惡意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精神緊繃到幾乎要斷裂的時候，屋外極近處，突然響起一聲清晰無比的、像是用指甲狠狠劃過木頭的刺耳噪音！
“嗤啦——！”
聲音尖銳得讓人牙酸，緊接著，是一連串急促、混亂、仿佛許多隻腳在泥地上快速奔跑、又突然停住的腳步聲，圍繞著小屋！
秦建國怒吼一聲，就要拉開門衝出去，被老把式用儘力氣喝止：“彆出去！建國！守住門！它們就想逼你出去！”
幾乎在老把式話音落下的同時，所有的聲音又戛然而止。
徹底的、絕對的寂靜再次降臨。
但這寂靜比之前的任何聲響都更令人恐懼。
油燈的光芒微弱地跳動著，將三人的影子投在牆壁上，扭曲晃動。藥粉的怪味、老把式身上的汗味、還有自己心臟狂跳帶來的血腥氣，混合在壓抑的空氣裡。
沈念秋靠著土炕，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緊了膝蓋。秦建國依舊持刀而立，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但微微顫抖的刀尖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老把式閉上了眼，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詛咒。
山林第一次撕開了它沉默和神秘的麵紗，露出了獠牙和利爪。而這，或許僅僅是一個開始。他們的“修行”，在這一刻，被強行推入了血腥而真實的實戰。霧散之後，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麼？那本“山林的賬本”，似乎翻開了無比凶險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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