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質一個人在大街上奔跑著,手中的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但他不敢停下。夜風刮在臉上,淚水被吹得冰涼。街邊的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將他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像是嘲弄般不斷變換著形狀。
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卻又很快移開視線。一個穿著校服、滿臉淚痕的男生有什麼好看的?大概又是哪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受了點委屈就哭鼻子吧。有人皺了皺眉,加快腳步繞開他;有人撇撇嘴,小聲嘀咕著“現在的孩子”;更多的人隻是漠然地瞥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刷手機。
袁質的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口腔裡還殘留著鉛筆木屑的苦澀。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掐進掌心,指甲在皮膚上留下深深的月牙形痕跡。路過便利店時,玻璃窗映出他慘白的臉色和通紅的眼睛,活像個遊蕩的幽靈。
“看那個學生,臉色白得嚇人……”
“噓,小聲點,彆是嗑藥了吧?”
“你看他咬嘴唇的樣子,肯定有暴力傾向……”
破碎的議論聲飄進耳朵,袁質跑得更快了。肺裡像是被塞進了一把碎玻璃,每次呼吸都帶著刺痛,但他不敢停下。停下就意味著要麵對——麵對那個可能已經不再需要他的家,麵對學校裡永遠排擠他的同學,麵對這個永遠不會接納他的世界。
拐角處,幾個穿著其他學校校服的男生正在抽煙。看到袁質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他們吹了聲口哨。
“喂,紅眼睛的,你媽不要你啦?”
“跑這麼快,該不會是偷東西了吧?”
“離他遠點,咬鉛筆的都有病……”
袁質死死盯著地麵,加速從他們身邊衝過。身後傳來刺耳的笑聲,像是無數把鈍刀在慢慢割著他的神經。他的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下意識摸向口袋——空的,那截斷掉的鉛筆不知什麼時候掉了。
他衝進一條小巷深處,潮濕的黴味和腐爛的垃圾氣味瞬間包圍了他。巷子很窄,兩側是高聳的磚牆,頭頂隻有一線灰暗的天空。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裡泛著血腥味,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垃圾。到處都是垃圾。破舊的紙箱、發黴的食物殘渣、碎裂的玻璃瓶……它們堆積如山,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袁質盯著這些垃圾,赤瞳在黑暗中微微發亮。他抬起手,指尖輕輕顫抖——
分解。
無聲的崩解開始了。紙箱化為纖維,玻璃融為砂礫,有機物分解成最基本的碳氫氧。他的能力在現實世界依然精準而強大,每一個原子都在他的意誌下臣服。垃圾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化作無數細小的微粒懸浮在空氣中。
袁質的手指微微一動,那些微粒開始重組、凝聚。金屬原子排列成致密的晶格,碳元素形成堅固的骨架。一堵光滑的金屬牆從地麵升起,嚴絲合縫地封住了巷子入口。
完成這一切後,袁質終於靠著牆滑坐在地上。他的呼吸依然急促,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麵,水泥在他的觸碰下悄然變成金屬,又被他迅速複原。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些刺耳的話語。
他的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巷子另一頭隱約傳來音樂聲——是劇場裡林昭然的表演開始了。歡快的旋律透過厚重的磚牆傳來,顯得那麼遙遠,那麼不真實。
袁質蜷縮在牆角,把臉埋進膝蓋裡。金屬牆壁反射著月光,將他籠罩在一片冷藍色的光暈中。他的校服口袋裡,手機震動了一下——可能是母親發來的消息,也可能是學校發的通知。但他沒有去看,隻是更緊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袁質緩緩抬起手,指尖觸碰自己破裂的嘴角。血液在皮膚上凝結成暗紅色的痂,混合著唾液和鉛筆碎屑。他閉上眼,感受著原子層麵的震動——皮膚細胞重新排列,毛細血管修複,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但下一秒,他的牙齒又狠狠咬了下去。新生的皮膚再次破裂,鮮血滲出,順著下巴滴落在校服領口。他機械地重複著這個過程:治愈,咬破,再治愈。每一次愈合都完美無缺,每一次破壞都毫不猶豫。
巷子外傳來腳步聲,有人經過那道憑空出現的金屬牆。
“這牆什麼時候建的?”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嘟囔著。
“早就在這兒了吧。”同伴不耐煩地回答:“快點走,要下雨了。”
腳步聲遠去,沒有任何人對這堵牆產生懷疑。就像沒人會注意牆角那個蜷縮的身影,沒人會在意一個透明人的痛苦。雨水開始落下,滴在金屬牆麵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巷子裡形成詭異的回聲。
袁質盯著自己手腕上剛剛愈合又被他抓破的傷痕。血液在雨水中暈開,變成淡紅色的細流,沿著排水溝緩緩流淌。他的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嗚咽,但眼眶乾澀得發疼——他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隻有牙齒不斷撕扯著下唇的皮肉。
遠處劇場的音樂聲漸漸停了,演出應該已經結束。林昭然此刻大概正接受著鮮花和掌聲,而不會想到巷子深處有個怪物正在自殘。袁質突然用力捶打自己的太陽穴,指關節與顱骨碰撞發出悶響。他渴望疼痛,渴望用物理上的痛苦來掩蓋內心翻湧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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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質的拳頭停在半空,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擴音器雜音,緊接著是林昭然的聲音——比平時高八度,帶著明顯的怒氣:
“我說了,我不領獎!”
她的聲音從劇場的後門方向傳來,隔著巷子厚重的磚牆,卻清晰得像是一把刀劈開了雨幕。袁質猛地抬頭,赤瞳在黑暗中收縮。
“林同學,這是校際比賽的頒獎典禮,你不能——”主持人的聲音透著尷尬。
“讓開!”林昭然的腳步聲急促地逼近巷口,高跟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哢噠”聲。
袁質的呼吸一滯,下意識地蜷縮得更緊,手指死死摳住牆壁,水泥在他的觸碰下無聲地金屬化,又被他慌亂地複原。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副樣子——嘴角帶血,眼眶通紅,像個被遺棄的瘋子一樣縮在垃圾堆旁。
林昭然的高跟鞋聲在巷口停住了。
“原子。”她的聲音很輕,但穿透了雨幕:“開門。”
袁質的指尖微微顫抖,金屬牆上的原子在他的意誌下開始鬆動,但下一秒,他又死死攥緊了拳頭——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
“彆裝死,我知道你在裡麵。”林昭然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我數三下,你不開,我就翻牆進去。”
“一。”
袁質的喉嚨發緊。
“二。”
金屬牆的表麵開始微微震動,原子間的鍵能正在減弱。
“三——”
“哢。”
金屬牆無聲地裂開一道縫隙,剛好夠一個人側身通過。林昭然毫不猶豫地擠了進來,高跟鞋踩過積水,濺起細小的水花。
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牆角的袁質——嘴角帶血,校服淩亂,赤瞳在雨夜中泛著微光。
“嘖。”她快步走過去,直接蹲在他麵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按在他滲血的嘴角上:“又咬自己?”
袁質彆過臉,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昭然沒給他躲的機會,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轉回來:“看著我。”
她的指尖很暖,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讓他無法掙脫,卻又不會弄疼他。袁質的睫毛顫了顫,終於抬起眼——林昭然的演出妝還沒卸,眼尾還帶著淡淡的金粉,在雨夜裡微微發亮。
“疼不疼?”她問。
袁質搖頭。
“撒謊。”林昭然嗤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放輕了:“你每次撒謊的時候,右手的食指都會無意識地摳東西。”
袁質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摳著地麵,水泥已經被他無意識地分解出了一道細小的凹痕。他立刻停住,把手縮了回來。
林昭然沒再追問,隻是用紙巾輕輕擦掉他下巴上的血跡,又順手理了理他淩亂的衣領。她的動作很熟練,像是做過無數次一樣。
“比賽……”袁質啞著嗓子開口:“你不是在領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