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平原寂靜無聲,隻有風卷起冰晶的細微嘶鳴。在一座最為巍峨、棱角鋒利的蔚藍色金字塔冰山的最頂端,一個身影獨自坐著,與腳下無垠的純白世界相比,渺小得如同一個墨點。
密客裹緊了身上的黑色大衣,領口豎著,抵擋著永無止境的寒意。他頭上那頂黑色的畫家帽壓得很低,帽簷下露出的麵容並非毫無特征,隻是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倦怠,仿佛看透了太多時光的流逝。他手裡捏著幾塊不知從哪裡取出的、凍得硬邦邦的肉乾,眼神放空地望著遠方,那裡是袁質一行人消失的方向。
“預言就像冰層下的水流……”他低聲自語,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消散在凜冽的風中:“看似被凍結,實則從未停止流動。方向……早已注定。”
“我的職責,不是創造它,也不是改變它。”他輕輕掂了掂手中的肉乾:“隻是確保它……不會結錯冰,不會流向錯誤的分叉,最終能抵達那片注定的大海。”
幾聲低沉的、帶著喉音的呼嚕聲從他身後傳來。
幾隻體型比劍齒虎稍小、通體覆蓋著厚實雪白長毛的生物踱步過來。它們有著誇張的、彎曲如冰雕的上犬齒,但眼神卻並非純粹的野性,反而透著幾分被馴化後的溫順和期待。這是冰原上罕見的雪雕虎,以其無聲的潛行和強大的咬合力著稱。
密客沒有回頭,隻是反手將手中的肉乾精準地拋了過去。
雪雕虎們敏捷地仰頭接住,鋒利的牙齒輕易咬碎了凍硬的肉乾,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嘣聲。它們滿足地咀嚼著,巨大的頭顱蹭了過來,親昵地碰著密客的後背和手臂,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震落了些許皮毛上的冰晶。
密客伸出手,動作熟練而甚至稱得上一絲溫柔地揉了揉其中一隻雪雕虎耳後厚實的皮毛。那雪雕虎舒服地眯起了冰藍色的眼睛,喉嚨裡的呼嚕聲更響了。
“吃吧。”
密客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少了些許剛才自語時的冰冷:“吃飽了,才有力氣……看著這場大戲按照劇本上演。”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那雙平靜的眼睛深處,仿佛倒映著未來已然確定的軌跡,以及正在冰原上艱難前行的那幾個小小身影。
“命運的齒輪……”他喃喃道,指尖無意識地梳理著雪雕虎冰冷的毛發:“……隻需要一點點恰到好處的推力。”
……
寒風像冰冷的銼刀,持續不斷地打磨著這片無垠的純白。巨大的藍色金字塔冰山沉默地矗立在視野儘頭,如同亙古存在的守衛。
靴底踩碎表層冰殼的嘎吱聲,和沉重疲憊的喘息聲,成了這片死寂世界裡唯一的節奏。
袁質落在最後麵,每一步都像拖著千斤重擔。他臉色蒼白,嘴唇甚至有些發紫,赤瞳因疲憊而顯得有些渙散。嗬出的白氣一團接一團,急促地在冰冷的空氣中散開。
“呼……呼……”
他終於支撐不住,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劇烈地喘息起來,喉嚨裡像是拉風箱一樣發出嘶啞的聲音。額前的黑發被汗水濡濕,又瞬間被凍得硬挺,結了一層細小的冰淩。
“原子?又不行了?”走在稍前的尼克回過頭,藍色的尾巴也無精打采地拖在雪地裡。他看起來也有些疲憊,但遠沒到袁質這個程度。
林昭然停下腳步,擔憂地看過來,下意識想朝他走去,但左腳剛邁出半步,又硬生生頓住,那隻纏著厚毛巾的手不自覺地往身後縮了縮。
凱爾小跑回來,仰起臉,金色的大眼睛裡滿是擔心:“袁質哥哥,你還好嗎?”
露艾爾斯也停下對四周冰壁的觀察,十字星狀的瞳孔轉向袁質,輕聲補充道:“這裡的空氣更稀薄,而且寒氣會加速體力消耗。”
袁質艱難地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沒事,卻一時說不出完整的話,隻是不住地喘息,身體微微發抖,仿佛隨時會脫力倒在雪地上。
白色的平原在眼前豁然展開,仿佛一片被凍結的巨浪,一直延伸到與灰白色天空交融的地平線。他們不知不覺走入了一條寬闊的冰穀,兩側是高聳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冰壁,如同巨人開辟的道路,將他們引向這片令人心悸的、無垠的純白。
風聲在這裡變得不同,不再是單一的呼嘯,而是在冰穀中穿梭,帶起一陣陣空茫的回響,更添寂寥。
就在林昭然被這片白色平原的壯闊與死寂所震撼,微微失神之際,露艾爾斯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的身邊。
這位前預言家海藍色的短發被風吹動,十字星狀的瞳孔沒有看林昭然,而是望著遠方那片純粹的白色,聲音很輕,像是隨口感慨,又像是低吟著某段古老的讖語:
“很奇妙的土地,不是嗎?林昭然小姐。”她的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縹緲感:“如此極致的寒冷與純淨,仿佛能凍結一切,掩蓋一切……卻偏偏最適合某種極致灼熱的東西沉睡、或者……顯現。”
她微微側過頭,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林昭然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左手和被創可貼遮蓋的左臉頰,嘴角牽起一個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據說,最深的冰層之下,往往封存著最古老的火。而當那不屬於人間的火焰終於找到裂縫,試圖掙脫冰封時,最先顯露的征兆……往往就是無法忽視的‘龜裂’之痕。從內而外,無法隱藏。”
露艾爾斯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片雪花落下,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人心的力量。她說完,便轉回頭,繼續眺望遠方,仿佛隻是分享了一個關於冰原的無害傳說。
林昭然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下意識地攥緊,掌心那隱藏在毛巾下的詭異灼痛似乎因這句話而驟然變得鮮明。她猛地轉頭看向露艾爾斯,紅色的瞳孔裡充滿了驚疑不定和一絲被觸及秘密的慌亂。
“你……你在說什麼?”林昭然的聲音有些發緊,帶著戒備:“什麼火?什麼龜裂?這鬼地方除了冰還能有什麼?”
她完全沒聽懂露艾爾斯話語中深藏的、針對她的暗示,隻當是對方又在說那些神神叨叨、關於這片土地的古老謎語,這讓她本就煩躁不安的心情更加糟糕。
露艾爾斯聞言,輕輕眨了眨眼,十字星瞳孔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捉摸的情緒——像是確認,又像是一絲無奈的憐憫。她隨即露出一個略顯歉然的、靦腆的笑容:“啊,抱歉,林昭然小姐。我隻是……看到這片冰原,忽然想起一些流傳在預言家之間的古老比喻而已。說得太晦澀了,請您不要介意。”
她微微欠了欠身,自然地向旁邊走開了兩步,繼續觀察起冰壁上的痕跡,仿佛剛才真的隻是一次無關緊要的搭話。
林昭然皺著眉頭,看著露艾爾斯的背影,心裡那點怪異感卻揮之不去。她下意識地用右手摸了摸左臉頰上的創可貼,冰冷的指尖觸及那小小的方塊,心底深處那份不願承認的恐懼,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悄然湧動得更加劇烈。
她甩甩頭,強行將那股不安壓下去,告訴自己彆多想,現在最重要的是離開這個鬼地方。
而身後,尼克和凱爾還在努力想把幾乎要癱軟在雪地裡的袁質攙扶起來。
尼克剛把袁質一條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嘴裡還在嘟囔:“我說原子,你這體力也太……哇啊!”
話沒說完,一股狂暴到極致的寒風如同無形的巨拳,猛地砸進冰穀——
霎時間,天昏地暗。
剛才還隻是凜冽的風聲驟然升級為鬼哭狼嚎般的尖嘯,仿佛無數冰霜巨人在同時咆哮。被卷起的不再是細碎的冰晶,而是大團大團堅硬如沙的雪沫和碎冰,劈頭蓋臉地砸來,打得人生疼。視線瞬間被剝奪,眼前隻剩下翻滾攪動的、令人絕望的灰白,幾步之外的同伴都隻剩下模糊扭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