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李紅星沒再悶在書房死磕劇本。他每天早上都會提前半小時出門，繞著小區走一圈，專門跟門口的保安大叔聊天。
大叔姓劉，跟老張一樣，每天五點半起床，會給流浪貓留吃的，還能記住小區裡二十多戶老人的作息。
“上次3號樓張阿姨忘帶鑰匙，我幫她聯係開鎖的，後來她總給我帶自家醃的鹹菜。”劉大叔坐在保安亭裡，手裡轉著保溫杯，“乾我們這行，彆想著賺大錢，圖個鄰裡自在。”
這些話李紅星都記在手機備忘錄裡，有時還會模仿劉大叔說話的語氣——有點慢，帶著點北京話的兒化音，遇到業主打招呼，會下意識地把腰挺直一點，但笑容很實在。
周三早上八點半，小趙開著保姆車往五環外走。越往外走，高樓越少，路邊漸漸多了廢棄的廠房和堆著貨物的倉庫。
導航提示“到達目的地附近”時，車停在了一棟紅磚樓前，牆皮掉了大半，窗戶玻璃上還沾著油汙，門口堆著幾個裝著舊道具的紙箱，上麵寫著“瘋狂的石頭劇組”。
“華姐，這地方……確定是工作室？”小趙盯著導航，又抬頭看了看樓，“我昨天查的時候，還以為是導航錯了，這看著像廢棄倉庫啊。”
華姐剛從另一輛車下來，聞言笑了笑：“寧導就好這口。他之前拍《無人區》，還在戈壁灘搭了個臨時棚子當工作室呢。他說這種地方接地氣，能看見真生活。”
李紅星跟著下車，走近了才發現，紅磚樓的門是用舊木板拚的，上麵貼著張手寫的紙條：“寧浩工作室，推門進，彆敲。”他推開門時，一股混合著木屑、膠片和啤酒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裡麵比外麵看著寬敞，空間被隨意隔成兩塊。左邊堆著各種道具：生了鏽的自行車、掉了漆的舊電視、還有幾個假的人體模特，其中一個模特手裡還拿著個玩具槍——像是哪部喜劇片剩下的。右邊擺著三張舊沙發，中間放著個缺了角的茶幾，上麵堆著幾罐空啤酒和一疊劇本。
一個穿著黑色搖滾t恤的中年男人正翹著二郎腿坐在導演椅上，t恤上印的樂隊ogo都洗得發白了，頭發亂糟糟的，像剛睡醒。他麵前的監視器裡，反複播放著一段菜市場的片段：一個賣菜的大媽跟收攤的小販砍價，聲音又尖又亮，背景裡還有自行車鈴鐺聲和小孩的哭鬨聲。
“寧導。”華姐走上前，熟絡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寧浩這才抬起頭，眼神一開始還帶著點沒睡醒的懶散，掃到李紅星時，突然亮了一下，像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他沒起身，隻是指了指旁邊一張缺了條腿、用磚頭墊著的木椅：“坐。”
李紅星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坐下——椅子晃了一下，他趕緊扶住扶手。華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隨手拿起茶幾上的劇本翻了翻，都是些手寫的修改痕跡。
寧浩沒提劇本，也沒問李紅星之前的作品，反而拿起茶幾上一罐沒開的啤酒，“啪”地一聲拉開拉環，喝了一大口，然後盯著李紅星問：“你被人騙過錢嗎？”
李紅星愣了——他準備了一肚子關於老張的想法，沒想到寧導第一句是這個。他想了想，老實回答：“騙過。剛去橫店的時候，十八歲，想當演員，找了個群頭，說交三百塊能辦演員證，還能介紹戲份。”
他頓了頓，想起當時的場景：群頭是個留著八字胡的男人，在橫店門口的小飯館裡跟他收錢，說三天後給你證，結果他等了一周，再去找時，飯館老板說那人早跑了。
“那時候三百塊是我半個月的生活費，”李紅星苦笑了下，“後來隻能每天吃饅頭鹹菜，跟彆的群演擠在十人間的出租屋裡。”
寧浩點了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又問：“那你覺得，這世界上最倒黴的事是什麼？”
這個問題比剛才更突然，但李紅星腦子裡立刻閃過一個人——在橫店認識的老群演王叔。王叔跑了十年龍套，去年好不容易攢了五萬塊，想回老家開個小飯館，結果查出因為打拚，飲食不規律，得了胃癌早期，手術費加住院費花了四萬多，最後隻能繼續在橫店跑戲。
“是你攢了很久的勁，想奔個好前程，結果一件小事就給你打回原形。”李紅星看著寧浩的眼睛，認真地說，“王叔當時跟我說，我這一輩子，就像剛點著的柴火，還沒燒旺呢，就被一場雨澆滅了。”
寧浩聽完，手指在導演椅的扶手上輕輕敲了敲，之前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興趣。他身體往前傾了傾，死死地盯著李紅星的眼睛，像是要把他心裡的想法都看透。
工作室裡靜得隻剩下監視器裡菜市場的聲音，李紅星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不知道寧導問這些是什麼意思，但他能感覺到，寧導想聽到的不是客套話，是真的經曆。
過了大概一分鐘，寧浩把手裡的啤酒罐喝空，隨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發出“哐當”一聲響。他站起身，比李紅星高出大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不容置喙：“劇本你先彆看了。給你一個月時間，去當個真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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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紅星和華姐同時愣住了。華姐剛想開口說什麼，寧浩又補充道：“不是體驗生活，是真上班。找個地方，打卡、簽到、值夜班，跟彆的保安一樣，乾滿一個月。月底我再找你。”
“寧導，”華姐皺了皺眉，“他是演員，要是被粉絲認出來……”
“認出來更好。”寧浩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你不是想演老張嗎？老張就是個普通人，會被業主罵，會跟同事偷懶，會為了幾塊錢的加班費計較。你要是連被人認出來的尷尬都受不了，怎麼演好他？”
他轉向李紅星，語氣嚴肅了點：“我要的不是演保安，是你變成他。你得知道他每天早上吃什麼，值夜班的時候會想什麼，被隊長罵了會怎麼忍，看到業主丟了東西會怎麼著急。這些不是看劇本能學會的，得你自己去活一遍。”
李紅星看著寧浩的眼睛，突然明白了華姐之前說的“把自己扔進泥裡”。他之前以為體驗生活就是跟保安聊聊天，現在才知道，寧導要的是徹底的融入——不是觀察者，是參與者。
他想起小區的劉大叔，想起王叔，想起老張劇本裡“撿快遞”的細節，突然覺得，這個要求雖然苛刻，但好像是對的。如果他連保安的日常都不知道，怎麼演好那個執拗又倒黴的老張？
“好。”李紅星站起身，聲音比剛才堅定了點，“我去。”
寧浩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快。他拍了拍李紅星的肩膀，力道很重：“彆想著搞特殊，跟人家一樣拿工資，一樣值夜班。要是中途放棄了，這角色就彆想了。”
“我不會放棄。”李紅星看著寧浩，眼神裡沒了之前的拘謹，多了點不服輸的勁。
華姐在旁邊看著，沒再說話——她知道，寧浩這是認可李紅星了。之前她跟寧導打電話時，寧導就說“要是這小子敢接，就說明他有當實力派的潛力”，現在看來，李紅星沒讓他失望。
寧浩又坐回導演椅上，重新點開監視器裡的菜市場片段，揮了揮手：“行了，你們走吧。月底我會讓助理聯係你們，到時候給我講講你當保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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