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江畔的陰濕水汽尚未從將士們的骨縫中散去,一道加急軍令便如九天驚雷般驟然劈下,震碎了短暫的寧靜:日軍第十軍主力已於金山衛強行登陸成功,其兵鋒銳不可當,連克要地,正直撲嘉興、吳興一線,企圖一舉切斷南京守軍退路,完成戰略大合圍!為拱衛首都東南側翼,遲滯日軍閃電般推進速度,第23集團軍各部務必不惜一切代價,火速東進,搶占廣德、泗安一線險要,構築堅固阻擊陣地,不惜任何代價,抵擋日寇的進攻!
霎時間,蕪湖這個臨時集結點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蟻穴,徹底沸騰。命令壓過一切,不同番號的師、旅迅速收攏隊伍,清點著本就寥寥的裝備,沿著泥濘不堪、車轍深陷的公路與鄉間土路,彙成一股股灰色的洪流,向著東北方向的廣德、泗安滾滾湧去。
漫長的行軍隊伍,猶如數條疲憊不堪的灰色巨蟒,在初冬江南蕭瑟荒涼的丘陵與稻田之間艱難蠕動。士兵們背負著沉重的行囊和步槍,腳步踉蹌,臉上早已褪儘了出川時的激昂與憧憬,隻剩下對未知戰場的深沉凝重與連續轉進積累的刻骨疲憊。然而,在他們眼眸深處,那屬於巴蜀子弟的倔強根性與“不退日寇,誓不還川”的鏗鏘誓言,如同不滅的星火,仍在頑強閃爍。
陳宇的特務二連作為師部直屬精銳,行進在145師的隊列之中。越是向東,戰爭的猙獰麵目便越發清晰可辨。天空中,塗著猩紅旭日標誌的日軍偵察機、轟炸機不時如同幽靈般呼嘯掠過,刺耳的引擎聲每一次都引得隊伍一陣騷動,慌忙散開隱蔽,寶貴的前進時間被一點點蠶食。更令人心頭如同壓上巨石的是,道路上開始出現絡繹不絕、潮水般向西潰退的敗兵。
這些士兵軍服破爛不堪,沾滿泥汙,許多人身上都帶著各式各樣的傷,簡陋的繃帶上滲出暗紅的血漬。他們大多丟盔棄甲,神情麻木,眼神渙散,如同被擊碎了魂靈,隻是本能地隨著人流向後奔逃。這股潰退的濁流與毅然東進的川軍隊伍迎頭相撞,頓時造成了極大的混亂與堵塞。
“兄弟!你們是哪部分的?前麵情況到底咋樣了?”有川軍軍官焦急地大聲詢問。
“垮了…全垮了…”一個頭上纏著肮臟紗布、滲著血水的潰兵眼神空洞,喃喃自語,仿佛仍在巨大的恐懼中無法回神,“吳興…丟了…鬼子,鬼子太厲害了…大炮鋪天蓋地,飛機整天炸…擋不住,根本擋不住啊…”
“我們是第十一師的…十三師的兄弟也打沒了…拚光了…完了,全完了…”另一個潰兵拄著一根粗樹枝,一瘸一拐,聲音裡充滿了絕望和死寂。
這些番號,赫然是裝備精良的中央軍嫡係!連他們都落得如此慘敗境地,這殘酷的現實像一盆冰水,瞬間澆透了裝備低劣的川軍士兵的心。恐慌與不安的情緒如同致命的瘟疫,悄無聲息卻又迅速地在新兵隊伍中蔓延開來,原本就不甚高昂的士氣受到了嚴重的動搖。
潰兵越聚越多,秩序開始失控。他們不僅堵塞道路,甚至開始衝擊川軍隊伍,搶奪本就不多的乾糧,肆無忌憚地散播著失敗與絕望的言論。饒國華師長在馬上看到這番景象,臉色鐵青,拳頭緊握。仗還未打,軍心先潰,此乃兵家大忌!
“命令特務二連!立刻前出!攔截潰兵,堅決驅散!絕不能讓他們衝亂我軍陣列,動搖軍心!必要時,準許開槍示警,乃至采取一切必要手段!”饒師長聲音冰冷,斬釘截鐵地下令。
陳宇接令,毫不遲疑,立即率領全連官兵加速奔跑,趕到隊伍最前方,迅速拉起一道臨時警戒線。
“站住!此路不通!所有後退官兵,立即向後方指定區域集結整頓,嚴禁衝擊我軍行軍序列!違令者軍法從事!”士兵們紛紛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聲色俱厲地高聲嗬斥。
潰兵們起初並不理會,甚至仗著人多試圖強行衝卡。趙鐵柱等彪悍老兵奮力阻攔,雙方推搡叫罵,衝突眼看就要升級。
“弟兄們!聽我一言!”陳宇猛地躍上一處稍高的土坡,聲音洪亮,壓過了現場的混亂,“我們都是中國軍人!你們往後撤,是為什麼?我們往前頂,又是為什麼?!小鬼子就在屁股後麵追著,我們自己人還要在這裡自相踐踏嗎?!這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咱們不能乾!”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擊在一些尚有羞恥之心的潰兵心頭,不少人停下了動作,麵露慚色,低下了頭。陳宇見狀,靈機一動,迅速壓低聲音對身旁的李文斌吩咐:“老李,機會難得!帶幾個機靈點的弟兄,去找他們帶隊的軍官,或者問問那些潰兵,有沒有人願意…用手裡的家夥換點盤纏路費!”
李文斌心領神會,立刻帶人鑽入潰兵人群。很快,一些心照不宣的“交易”便在路邊的草叢、田埂後悄然進行。川軍士兵們掏出身上僅有的、舍不得花的銀元,拿出舍不得吃的乾糧,從潰兵手裡換來了他們極度渴望的子彈、手榴彈,甚至幾支保養尚可的中正式步槍。這些裝備雖然數量有限,但此刻無異於雪中送炭。陳宇自己則成功用幾塊珍藏的大洋,從一個麵色灰敗的潰兵排長手裡,換來了兩箱沉甸甸、威力不小的鞏式手榴彈,這讓他忐忑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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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處理完潰兵引發的混亂,部隊尚未整隊完畢繼續前進,抵達宣城附近一處開闊地時,淒厲尖銳的防空警報聲猝然劃破天際!
“敵機!是敵機!快散開!隱蔽!”
隊伍瞬間大亂,經驗不足的新兵像無頭蒼蠅般四處亂跑,老兵則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推搡著身邊的人撲向道路兩旁的淺溝、枯稻田和稀疏的小樹林。然而,一切發生得太快。數架日軍九六式轟炸機如同發現獵物的禿鷲,帶著令人齒冷的轟鳴從雲層中俯衝而下,機翼下的猩紅標誌刺眼奪目!
“啾——咻——轟!!轟!轟!”
重磅炸彈帶著死神特有的尖嘯聲精準落下,猛烈爆炸開來!霎時間,大地震顫,火光衝天,濃煙滾滾!破碎的泥土、石塊、樹枝混合著人體的殘肢斷臂被拋向空中,又如同血雨般紛紛落下。淒厲的慘叫聲、痛苦的呻吟聲、爆炸的巨響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地獄般的景象。
“炮!我們的炮啊!”有士兵望著爆炸中心點,發出撕心裂肺的絕望嚎叫。
陳宇死死趴在一道淺土溝裡,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讓他暫時失聰,撲麵而來的氣浪夾雜著硝煙和血腥味。他艱難地抬頭望去,心瞬間沉到了穀底——師部那被視為命根子的炮兵營,成了敵機重點照顧的目標!馱馬的悲鳴驚嘶、炮兵們絕望的呼喊,在接二連三的猛烈爆炸中被無情地撕裂、吞噬。待硝煙稍稍散去,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慘不忍睹的景象:那幾門寄托了全師厚望、千裡迢迢艱難運出四川的寶貴野戰炮,已被炸得東倒西歪,輪子碎裂,炮管扭曲成麻花,徹底淪為了一堆焦黑的廢鐵!旁邊那四門賴以支撐的迫擊炮,也隻剩兩門歪倒在一旁,周圍是死傷枕籍、血肉模糊的炮兵弟兄……
“完了…全完了…”不遠處,434旅的行軍隊伍也同樣遭到了敵機的低空掃射和轟炸,傷亡慘重。旅長雙目赤紅,聲嘶力竭地吼叫著組織救護和對空射擊,但在絕對製空權的碾壓下,所有的努力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空襲過後,原本還算齊整的行軍隊伍已是一片狼藉,哀鴻遍野。寶貴的炮兵力量在短短幾分鐘內幾乎損失殆儘,這不僅僅是裝備的損失,更是對全師士氣的毀滅性打擊。更糟糕的是,由於潰兵持續堵塞道路和敵機不斷的騷擾襲擊,145師的行軍速度受到嚴重影響,各部聯係開始脫節,434旅及部分師屬輜重部隊漸漸與師主力失去了聯係,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危險境地。
經過三天三夜提心吊膽、饑寒交迫的艱苦行軍,付出慘重代價的145師主力部隊,終於跌跌撞撞地抵達了指定區域——廣德。然而,現實情況極其嚴峻,434旅及大量輜重尚未到達,此刻手中可用之兵僅有兩個旅,防守正麵過寬,兵力捉襟見肘。按照師部緊急命令,部隊根本來不及為巨大的損失悲痛休整,必須立刻在廣德東麵的界牌至泗安之間倉促展開,試圖構建一道單薄的、缺乏縱深的防線。陳宇所在的特務營則奉命與師部指揮所一同駐防於廣德城外至關重要的交通樞紐——十字鋪。他們的任務艱巨到令人窒息: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這片區域,確保泗安機場不至於瞬間落入敵手,為身後南京的布防爭取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時間。
與此同時,南京城內,剛剛抵京、病體未愈的第七戰區司令長官兼第23集團軍總司令劉湘,於病榻之上,終於從心腹將領口中得知了先前部隊被莫名其妙調往北線又緊急南下的荒唐真相。原來那些朝令夕改、讓數萬將士徒勞奔波、耗儘銳氣的命令,竟是蔣介石越過他這個總司令,直接指令集團軍參謀長傅常下達的!
“傅常!你個龜兒子!王八蛋!”劉湘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由白轉青,猛地一陣劇烈咳嗽,幾乎喘不上氣,他顫抖的手指指著垂手而立、麵色慘白的傅常,用儘力氣罵道,“老子的兵!四川的子弟!出川來是打國戰,是來報效國家的!不是他娘的被你們拿來耍把戲、當棋子耍的!幾萬條腿!幾萬條命!就這樣被你們拿來在路上白白消耗?!冤枉路跑死了多少?寒心冷了多少弟兄的熱血?!你…你傅常對得起四川的父老鄉親嗎?!你對得起這些信任我們的兵嗎?!”
傅常麵色如土,冷汗涔涔,低著頭不敢有任何辯駁,隻能連聲應著“卑職該死”。高層之間可怕的猜忌與指揮體係驚人的混亂,其所有惡果,早已由前線那些穿著草鞋、頂著炸彈、迎著炮火默默行軍的士兵們,用鮮血和生命承擔了下來。
而在廣德、泗安這片即將被炮火徹底犁遍、被鮮血深深浸透的土地上,倉促構建防線的,不僅僅有川軍第23集團軍的五個師又兩個獨立旅。根據第三戰區的統一部署,來自廣西、素以驍勇善戰著稱的桂係第七軍正在吳興前方與日軍先鋒部隊激烈相峙,寸土不讓;來自福建的部隊亦有三個師之眾,在臨平、德清一線奮力阻擊敵軍推進。而第23集團軍各部的核心任務,便是在廣德、長興一線構築陣地,全力策應正麵桂係第七軍之作戰,竭力穩住這搖搖欲墜的防線。大敵當前,民族存亡係於一發,不同派係、不同地域、不同口音的中國軍人,在這江南寒冬的一隅,即將用最簡陋的武器和最沸騰的熱血,共同麵對一場注定要寫入曆史的、極其慘烈悲壯的防禦之戰。寒風卷過剛剛草草挖成的戰壕,帶來遠方隱約的炮聲和濃重的硝煙氣息,預示著大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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