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以東,界牌至泗安之間,倉促構建的防線如同一道被匆忙劃下的淺痕,蜿蜒於江南初冬蕭瑟的土地上。它單薄得令人心悸,卻試圖以血肉之軀阻擋即將席卷而來的鋼鐵風暴。145師的官兵們腳跟尚未踩實這片陌生的土地,求生的本能和軍人的職責便驅使他們揮舞起僅有的工兵鏟、鐵鎬,甚至是折斷的樹枝,瘋狂地挖掘著腳下的凍土。
泥土冰冷板結,每一次下鎬都震得虎口發麻,迸濺的土渣刮擦著皮膚。汗水從額角滾落,迅速在冰冷的空氣中變得沁涼,浸透了他們單薄的灰布軍裝,緊貼在背上,帶來一陣陣寒意。空氣中彌漫著焦灼的塵土味和一種無形的壓力,遠方地平線上,一道道突兀升起的黑色煙柱扭曲著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不祥的墓碑,無聲地宣告著戰鬥的迫近。
工事挖掘不到半日,傍晚便倏忽而至。夕陽如同一顆巨大的、正在凝固的血痂,掙紮著懸在西方的山脊線上,將天地萬物染上一層詭異而不祥的橘紅色。就在這時,部署在145師正前方的144師和146師陣地方向,驟然間天崩地裂!
先是沉悶如滾雷般的炮聲隆隆傳來,仿佛巨獸在地平線下咆哮。緊接著,爆豆般的步槍射擊聲密集地爆響,其間夾雜著日軍歪把子輕機槍那特有的、節奏古怪而急促的連射聲。很快,更為沉重凶猛的重機槍轟鳴聲加入了這首死亡交響樂,與中國軍隊裝備的捷克式輕機槍那辨識度極高的清脆點射聲激烈地交織、碰撞,奏響了戰爭最殘酷的序曲。
“打起來了!前麵接火了!”士兵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下意識地縮緊脖子,緊張地望向東北方向那一片被硝煙和暮色籠罩的山地。
陳宇一個箭步攀上身旁一處稍高的土坡,極力遠眺。隻見遠處山巒起伏的暗色輪廓線上,火光如同地獄的呼吸般明滅閃爍,連綿不絕。灰黑色的硝煙正從多個山頭升騰、彌漫,逐漸連成一片不祥的霧靄。更令人心悸的是,天空中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嗡嗡引擎聲再次響起——幾架日軍飛機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禿鷲,在友軍陣地的上空傲慢地盤旋,繼而猛地俯衝而下!
“啾——咻——!”
“轟隆!!”
“轟!轟!”
即便隔著數裡的距離,那炸彈落地爆炸時騰起的巨大橘紅色火球和衝天的黑煙柱依舊清晰可見。腳下的大地傳來清晰而沉悶的震動,仿佛痛苦地呻吟。日軍展現出的火力強度和進攻決心,讓每一個目睹此景的川軍士兵心頭都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
“龜兒子的!小鬼子這炮火…真他娘的狠得沒邊了!”趙鐵柱咂咂嘴,下意識地摸了摸身邊的步槍,臉上慣常的嬉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老兵王大山麵色沉鬱得像一塊鐵,他吐掉嘴裡咬著的草根,聲音低沉:“144師、146師的弟兄們…這回怕是撞上硬骨頭了,日子難熬啊。”
當晚,天色如同被潑灑了濃墨,徹底黑透之後,殘酷的戰爭畫麵便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現在145師官兵眼前。開始有擔架隊抬著傷兵,絡繹不絕地從他們的陣地前經過,向著後方蹣跚轉移。慘淡的月光下,擔架上的人影痛苦地蜷縮、扭動,壓抑不住的呻吟聲、痛苦的嚎叫聲、以及意識模糊下的咒罵聲斷續傳來,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硝煙味混合在一起,乘著夜風,沉甸甸地壓在每個士兵的心頭,令人窒息。傷兵的數量遠比預想的多,顯然,前方的阻擊戰異常慘烈,傷亡數字正在急劇擴大。
戰鬥的喧囂並未因夜幕降臨而有絲毫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槍炮聲在遼闊的夜空中回蕩,忽而密集如暴雨,忽而疏落如冷雨,聲音忽遠忽近,像無形的鞭子,不斷抽打著每個人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深夜時分,一隊人影跌跌撞撞地衝破了夜色,闖入了145師師部所在地十字鋪。他們是144師派來的求援隊伍,個個渾身硝煙,軍服破爛,臉上隻有眼白和牙齒還能看出點顏色,為首的是一名傳令官。
“饒師長!饒師長!救命啊!”傳令官聲音撕裂般嘶啞,幾乎帶著哭腔,他猛地敬了個禮,手臂都在顫抖,“我部正麵遭受日軍主力瘋狂猛攻!傷亡太大了,陣地多處被突破,眼看就要被撕開了!我們劉師長144師師長劉兆黎)懇請友軍火速增援!拉兄弟一把吧,再晚…再晚就全線崩潰了!”
饒國華師長站在簡陋的師部門口,麵色鐵青,一言不發。他緊握的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如何不知?自己的145師同樣兵力空虛,防線單薄得像一張紙,434旅至今仍杳無音信,未能歸建。但此刻,友軍危在旦夕,唇亡齒寒!一旦144師、146師的防線被徹底突破,凶悍的日軍將如同決堤洪水般直接撲向145師單薄的防線,屆時,整個廣德防線都有頃刻土崩瓦解之危!
沒有時間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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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饒國華的聲音陡然響起,斬釘截鐵,不容置疑,“433旅867團,即刻集結!所屬一、二、三營,全體解除原防務,立刻投入增援!目標夾浦鎮方向,不惜一切代價,協助144師兄弟穩住陣地,把鬼子給我頂回去!”
消息火速傳到特務營。陳宇得知867團即將奔赴前線,熱血瞬間上湧。他立刻找到營長,又一同急匆匆趕到師部,找到了正在地圖前布置任務的饒國華師長。
“師長!營長!特務二連請求隨867團一同前往夾浦鎮!”陳宇挺直胸膛,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急促,但目光異常堅定,“我連火力配置相對較強,官兵們也熟悉應急土木作業,正適合鞏固前沿陣地,請師長批準!”
饒國華聞聲抬起頭,深邃的目光在陳宇年輕卻寫滿決絕的臉龐上停留了片刻。他深知特務二連是師裡重點建設的部隊,裝備了一批自動火力和手榴彈,戰鬥力確屬翹楚。眼下陣地防禦,正需要這樣的尖刀。
“好!”饒國華重重點頭,“陳連長,準你所請!你部立刻歸867團指揮,一同開赴夾浦鎮!記住,你們的任務是協助友軍穩住防線,紮緊籬笆,不是讓你們逞英雄貿然反擊!要把兵力和火力用在刀刃上!”
“是!保證完成任務!”陳宇朗聲應道,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轉身衝出師部,陳宇立刻返回連隊駐地,厲聲吼道:“全體集合!緊急任務!檢查武器彈藥,特彆是手榴彈和機槍彈藥,給我裝滿!個人裝具捆紮結實!五分鐘準備,隨我出發,增援夾浦鎮!”
夜色深沉,寒風刺骨。145師的增援部隊——867團三個營及特務二連,如同一條沉默的灰色長龍,離開了相對安全的既設陣地,向著槍炮聲最熾烈、火光最密集的夾浦鎮方向急進。沿途景象愈發淒慘,潰退下來的傷兵和失散士兵越來越多,他們神情麻木,步履蹣跚,很多人身上帶傷,鮮血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濃烈得幾乎令人作嘔,遠處炮彈爆炸的閃光不時撕裂夜幕,瞬間照亮前方溝壑縱橫、猶如鬼蜮般的地形。
當他們終於深一腳淺一腳地抵達夾浦鎮外圍核心陣地時,即便已有心理準備,眼前的慘烈景象依舊讓所有人心頭巨震。整個陣地仿佛被巨型的犁鏵反複翻刨過,彈坑一個挨著一個,焦黑的泥土鬆軟得陷腳。原本的戰壕和掩體多處被炸塌、震毀,斷裂的木材和扭曲的鐵絲網散落得到處都是。幾棵幸存的樹木被燒得隻剩下焦黑的枝乾,兀自冒著縷縷青煙,散發出難聞的焦糊味。堅守在這裡的144師一個營,雖然奇跡般地在這場血戰中暫時守住了陣地,擊退了日軍白天的進攻,但已然血流殆儘,元氣大傷。
一位營長被兩名同樣帶傷的士兵一左一右攙扶著,他的頭部受了極其可怕的重傷——一顆子彈從他的左耳射入,撕裂組織後從麵部右側穿出,留下一個猙獰可怖的開放性傷口,鮮血早已浸透了頭上胡亂纏繞的紗布,變成了暗紅色。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居然還保持著清醒。看到145師的援軍趕到,他掙紮著擺脫攙扶,試圖站直身體,聲音因巨大的傷痛和極度的疲憊而含糊不清、斷斷續續,卻依舊努力地交代著情況:
“兄…兄弟部隊…你們…可算…來了…”他每說一個字,都有血沫從嘴角滲出,“狗日的…是鬼子…18師團的…55聯隊…火力猛…猛得邪乎…不光有自己的…步兵炮、擲彈筒…還有旅團加強過來的…野戰炮大隊…至少四門…四門野炮…還有戰車…好幾輛鐵王八…衝了…衝了好幾次…”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晃了晃,旁邊的士兵趕緊扶住。“陣地…交給…你們了…我營…三百多號人…上陣地時…滿編…現在…還能動的…不到…不到一半了…拜托…拜托了…”說完這幾句,他似乎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才在部下的攙扶下,帶著一群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殘兵,踉踉蹌蹌地、沉默地撤下了硝煙尚未散儘的火線。
在緊張而迅速的陣地交接過程中,867團軍官和陳宇從對方軍官口中進一步確認了敵情:進攻之敵確係日軍精銳第18師團下轄的第55聯隊,且得到加強,配屬有強大的大隊級炮兵和至少一個中隊的戰車,火力遠超一般聯隊,極其凶悍難纏。
接管陣地的命令迅速下達。145師的官兵們目睹友軍的慘狀,兔死狐悲之情油然而生,更知責任重大。沒有人多說一句話,所有人立刻投入到搶修工事的瘋狂作業中。黑夜是他們唯一的屏障,必須爭分奪秒。士兵們揮動著工兵鏟、十字鎬,甚至直接用雙手扒拉,拚命修複被日軍猛烈炮火幾乎炸成廢墟的戰壕和掩體,重新布置散兵坑和機槍火力點。
陳宇趁著夜色,仔細觀察著夾浦鎮周邊的地形地貌。他發現此地地形確實相對有利於防禦:陣地左側緊鄰著浩瀚無垠的太湖,水網密布,日軍的大部隊和重裝備難以從此進行大規模迂回包抄;中間是通往長興的公路,雖是交通要道,但地勢相對平坦開闊,缺乏遮蔽,日軍擔心遭到預伏炮火打擊,也不敢輕易將主力投入至此;而陣地右側,則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和植被茂密的複雜林地,既便於部隊隱蔽,也容易被敵軍滲透,這裡無疑是日軍步兵發揮其優勢、選擇重點突破的方向,也必然是145師防禦的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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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務二連被賦予了重任,部署在了右翼前沿的一處關鍵支撐點。這裡地理位置突出,不僅擁有之前守軍挖掘的、尚存輪廓的縱橫戰壕體係,更有一座戰前耗費巨資修築的國防工事——一座用鋼筋混凝土澆築的重機槍碉堡。這碉堡看上去厚重堅固,給人以安全感。但陳宇憑借超越時代的戰術眼光,一眼就看出了其設計上的致命缺陷:它的射孔為了追求最大射界,開得過於寬大。這固然方便了機槍掃射,但也極易被日軍經驗豐富的擲彈筒手,或是伴隨步兵進攻的九二式步兵炮、甚至戰車直射火力精準鎖定並摧毀。一旦被命中,堅固的碉堡瞬間就會成為裡麵官兵的鋼鐵棺材。
“不能完全指望這個鐵疙瘩!它太顯眼了!”陳宇當即下達一連串命令,“一排,立刻去找沙袋!用沙袋把主要射孔給我堵上一大半,隻留出有限的、必要的射界,減少被彈麵積!二排,重點不在碉堡!在碉堡側翼和前方的戰壕裡,利用地形,給我緊急構築兩到三個隱蔽的預備機槍陣地,要分散、要加固!重機槍不能固定在一個地方,要準備好隨時轉移!這座碉堡,以後主要作為預備發射點和緊急避險的避難所!”
士兵們毫不猶豫,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冒著夜間刺骨的嚴寒,喘著粗氣,奮力搬運著沉重的沙土袋,拚命加固單薄的胸牆,修複被炸塌的壕壁。除了修複主戰壕,陳宇還特彆強調,要求每個士兵都必須挖掘屬於自己的單兵避彈坑貓耳洞)——這種在抗戰中後期由無數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寶貴經驗,此刻被他提前應用並強製推行。每個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都在拚命揮舞工具,為自己挖掘著那個或許能在明天炮火中保住性命的小小藏身之所。
整個後半夜,夾浦鎮前沿陣地上都回蕩著鐵鍬鎬頭與凍土碎石摩擦碰撞的刺耳聲響,夾雜著士兵們粗重的喘息和軍官們壓低了嗓音的催促與指導。沒有人交談,一種大戰來臨前極致的壓抑和死寂籠罩著所有人,比震耳的槍炮更令人窒息。陳宇不停歇地巡視著每一段戰壕,檢查著每一個剛剛構築的火力點,不時親手幫忙壘上幾個沙袋,或者調整一下射擊位的朝向。
最後,他停在一段相對完好的戰壕前,最後望了一眼遠處漆黑一片、死寂無聲的敵方陣地。那片黑暗如同蟄伏的巨獸,正在積蓄著力量,準備在黎明時分發出致命一擊。他縮回身子,靠坐在冰冷潮濕的泥土壁上,將懷中那支二十響駁殼槍的保險再次檢查了一遍,然後對圍繞在身邊同樣疲憊不堪的李文斌、趙鐵柱、王大山等軍官骨乾低聲吩咐道:“抓緊時間,輪流合合眼,能睡一會是一會。天快亮,鬼子很快又要進攻了,到時候彆慌,聽我的命令再開火,不要鬼子離得飛遠的,就亂開槍浪費子彈。”
東方的天際,已經悄然透出一絲令人不安的魚肚白。凜冽的寒風卷過布滿彈坑、一片狼藉的坡地,帶來了太湖方向濃重的水汽和陣地上揮之不去的硝煙與死亡的氣息。所有能做的準備都已就緒,所有能儘的努力都已付出。剩下的,唯有等待,等待黎明不可阻擋地到來,等待那場注定要用鮮血和生命來填寫的、慘烈無比的攻防戰。每一雙在黑暗中凝視著前方、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都交織著無法掩飾的緊張、對死亡的原始恐懼,以及一絲屬於軍人的、與陣地共存亡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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