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貸款成功的消息如同一劑強心針,暫時穩住了都靈焦灼的神經,但亞曆山德羅深知,僅靠英國人的錢,遠不足以支撐意大利的崛起,更解決不了懸在頭頂最鋒利的那把劍——羅馬。教皇國和駐守法軍,是統一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塊絆腳石。而撬動這塊石頭的關鍵支點,在巴黎。
幾乎在倫敦特使談判的同時,另一支肩負著更微妙、更危險使命的隊伍,也悄然從都靈出發,乘坐著舒適的法式豪華馬車,穿過阿爾卑斯山的隘口,駛向塞納河畔的巴黎。領隊者,正是意大利王國外交大臣,蒙特貝羅男爵。他身邊跟著一位財政部的資深顧問埃米利奧·羅西,負責具體的技術和金融談判。
亞曆山德羅給蒙特貝羅的指令,遠比給倫敦特使的複雜和敏感:“男爵,巴黎之行,核心目標有三:第一、試探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對意大利未來行動,特彆是‘羅馬問題’的真實底線和可能的態度演變。這是重中之重。我們需要知道,他會在什麼情況下考慮撤軍?撤軍的代價是什麼?他對庇護九世的庇護,是出於信仰,還是政治籌碼?
第二、爭取法國在工業和金融上的實質性支持。尋求另一筆政府貸款或優惠的商業貸款,目標額度不少於1000萬英鎊。引進法國先進的冶金、機械製造技術尤其是與鐵路、造船相關的),爭取技術援助和工程師支持。
第三、建立信任,暗示未來在地中海事務上合作的可能。法國對北非阿爾及利亞、突尼斯)有野心,對蘇伊士運河有巨大影響力。我們可以暗示,一個強大、友好的意大利,將成為法國在地中海對抗英國、維護自身利益的潛在夥伴。但切記,態度要極其謹慎,任何關於未來軍事同盟或明確反英的暗示,都隻能停留在最模糊的‘可能性’層麵,絕不能留下書麵把柄。拿破侖三世多疑而善變,我們既要展現價值,又不能讓他覺得被利用,更不能過度刺激英國。”
帶著這份如履薄冰的指令,蒙特貝羅男爵踏入了1861年秋天的巴黎。這座城市依然沉浸在第二帝國的浮華之中,香榭麗舍大街燈火輝煌,杜伊勒裡宮金碧輝煌,但空氣中卻隱隱浮動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皇帝對普魯士崛起的憂慮,對墨西哥冒險的舉棋不定,以及對國內反對派的壓製,都讓這座花都的根基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穩固。
蒙特貝羅的行程安排得滴水不漏。他首先禮節性地拜會了法國外交大臣圖弗內爾,隨後在財政大臣富爾德的辦公室裡進行了艱苦的金融談判。法國人對貸款的興趣明顯低於英國人,提出的利息更高7),附加條件也更苛刻,甚至暗示希望意大利在關稅上給予法國商品更多優惠,以“補償”法國的慷慨。
“男爵閣下,”富爾德慢條斯理地說,“法蘭西帝國也有自身的財政考量。我們對貴國的前景表示…謹慎的樂觀。但風險需要更高的回報來對衝。”他話鋒一轉,“當然,如果貴國能在一些…更具戰略意義的議題上,展現出與法蘭西更緊密的協調姿態,或許陛下會考慮給予更優惠的條件。”
這幾乎是赤裸裸地將貸款與政治捆綁。蒙特貝羅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保持著優雅的微笑:“大臣閣下,意大利王國珍視與法蘭西的傳統友誼。我們願意在共同關心的領域,例如地中海地區的穩定與繁榮,進行坦誠的交流與合作。但這需要建立在相互尊重和互利的基礎上。貸款是商業行為,不應被過度政治化。我們更希望看到法蘭西對意大利經濟複蘇的真誠支持。”
金融談判陷入僵局,蒙特貝羅知道,真正的鑰匙在杜伊勒裡宮的那位皇帝手中。在精心安排下,他終於獲得了一次覲見拿破侖三世的機會。
覲見廳奢華而壓抑。拿破侖三世,這位依靠政變上台的皇帝,身材微胖,留著標誌性的小胡子,眼神看似溫和,深處卻藏著鷹隼般的銳利和多疑。他看似隨意地詢問了意大利的國內情況,對加富爾的去世表示“惋惜”,對新首相亞曆山德羅的“年輕有為”表達了“興趣”。
蒙特貝羅男爵小心翼翼地應答著,字斟句酌。他首先表達了意大利對法國在統一過程中特彆是1859年戰爭)給予支持的“深切感謝”,然後話鋒極其委婉地轉到了羅馬:“陛下,意大利人民對統一的渴望是深切的。羅馬,作為古羅馬和文藝複興的象征,也是我們民族靈魂的歸宿…當然,我們充分理解陛下您對天主教信仰的虔誠扞衛和對教皇陛下的崇高敬意。王國政府無意以暴力手段解決羅馬問題,這違背我們的原則,也深知會觸怒陛下您這位天主教世界的保護者。”他觀察著皇帝的表情。
拿破侖三世端起精致的瓷杯,抿了一口咖啡,臉上看不出喜怒:“庇護九世陛下是教會的領袖,他的安全和尊嚴不容侵犯。法蘭西的軍隊在羅馬,是應教皇陛下的請求,也是維護歐洲宗教與道德秩序的需要。”這是官方的、無懈可擊的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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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貝羅心中微沉,但並未放棄:“陛下所言極是。意大利王國同樣尊重教皇陛下的精神權威。我們尋求的是和平的、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或許…在未來某個適當的時機,當羅馬的局勢更加穩定,教廷與世俗國家的關係找到新的、更和諧的平衡點…法蘭西這支維護秩序的力量,可以光榮地撤出,將羅馬的未來交由羅馬人民和整個意大利民族來決定?這將是陛下您對歐洲和平與意大利民族意願的偉大貢獻。”他拋出了試探的誘餌。
拿破侖三世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椅子的扶手。蒙特貝羅的話,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盤算。墨西哥泥潭、普魯士的威脅、國內日益高漲的反戰情緒…長期在羅馬駐軍對法國財政和外交都是負擔。他並非不想撤,但撤軍需要體麵的台階,需要確保教廷的安全至少表麵上),更需要…足夠的補償和未來的保證。
“男爵,”皇帝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羅馬問題…異常複雜。它牽涉信仰、傳統和歐洲的穩定。法蘭西的責任是沉重的。撤軍…需要時機,需要條件,更需要各方展現出最大的誠意和智慧。”他沒有明確承諾,但也沒有斷然拒絕,留下了巨大的模糊空間。“至於貴國的經濟發展,”他話鋒一轉,“法蘭西願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技術交流、工程師支持,都可以談。貸款…也不是不可能。但正如富爾德所說,這需要看到貴國在更廣泛領域合作的意願。”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蒙特貝羅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地中海,投向了北非那片富饒而動蕩的土地。
離開杜伊勒裡宮,蒙特貝羅的心情如同塞納河的河水,表麵平靜,深處暗流洶湧。拿破侖三世的態度比他預想的更曖昧,也更危險。皇帝對撤軍留了口子,但開價必然高昂,很可能涉及未來意大利在殖民或地緣政治上的讓步尤其是北非)。而貸款和技術支持,則被明碼標價地綁在了政治合作的戰車上。
“巴黎的暗流…比倫敦的泰晤士河要深得多,也渾濁得多。”蒙特貝羅男爵在給亞曆山德羅的密信中寫道,“皇帝的心思難以捉摸,但可以確定,他對羅馬問題並非不可鬆動,隻是代價將遠超金錢。他渴望在地中海乃至全球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似乎想將意大利納入其對抗英國的棋盤。貸款和技術援助,是誘餌,也可能是枷鎖。如何在不被徹底綁上法國戰車的前提下,獲取我們急需的資金和技術,並撬動羅馬的僵局…這需要首相您非凡的智慧和…一點運籌帷幄的勇氣。巴黎的舞會剛剛開場,但每一步,都需踏在刀鋒之上。”花都的燈火在車窗外流淌,蒙特貝羅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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