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十一年1861年)夏末,安慶城下。
安慶城,這座太平天國在長江中遊最後的堅固堡壘,已在湘軍鐵桶般的圍困中掙紮了近一年。城牆斑駁,彈痕累累,城內糧倉早已見底,火藥庫也日漸空虛。饑餓像瘟疫般蔓延,士兵們握著削尖的木棍代替斷刃,眼睛卻死死盯著城外湘軍森嚴的營壘。最後的希望,隻能寄托於天京的援軍。
天京的詔令終於飛抵皖南:命輔王楊輔清儘起本部精銳,火速馳援安慶!
七月下旬,皖南暑氣蒸騰。輔王楊輔清在寧國宣城)大營擂鼓聚將,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有緊迫的軍令。數萬將士拔營而起,如同決堤的洪流,向東北方向湧去。他們強渡浩蕩的長江,穿越清軍控製區犬牙交錯的縫隙,經無為,過桐城,一路風塵仆仆。在桐城,他們與同樣心急如焚的英王陳玉成部彙合。兩位王爺目光交彙,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與決絕——安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合兵一處,陳玉成與楊輔清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避開湘軍重兵布防的正麵,向西進行大迂回!大軍如同一條巨龍,繞行舒城、霍山,翻越英山湖北)險峻的山嶺,再折向東南,直插宿鬆、太湖。這是一次艱苦卓絕的戰略機動,將士們的草鞋磨破,腳板滲血,隻為能在湘軍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給予致命一擊!
八月初七,太湖。休整完畢的太平軍主力,在陳玉成和楊輔清的親自統領下,如同出鞘的利劍,猛然向東挺進!他們的目標清晰無比:小池驛、三橋頭懷寧北)——直插曾國荃圍困安慶大軍的側後心窩!旌旗蔽日,刀槍如林,四萬五千太平天國最精銳的生力軍,帶著解救安慶、扭轉乾坤的使命,滾滾而來!
與此同時,另外兩路策應大軍也同時發動:
章王林紹璋、顧王吳如孝率精兵六七千人,由西麵強攻掛車河湘軍據點,試圖撕開一道口子。
堵王黃文金領兵五六千人,自呂亭驛急速南下,如同一把尖刀,刺向湘軍圍城部隊的肋部,策應陳玉成、楊輔清主力的側翼攻勢。
三路大軍,如同三股洶湧的鐵流,從不同方向狠狠撞向湘軍精心構築了一年多的鋼鐵囚籠!
八月廿一至廿四日,陳玉成、楊輔清的主力大軍,曆經艱險,終於再次抵達安慶城西北的戰略要地——集賢關!這一次,兵力遠非四月可比。雄壯的號角聲中,太平軍將士在關口、毛嶺、十裡鋪等廣袤地域,依山傍勢,迅速紮下連綿四十餘座大營!營盤相連,旌旗獵獵,鼓角相聞,聲勢震天動地!
安慶城內,苦苦支撐的葉芸來、吳定彩等守將,望見集賢關方向升起的狼煙和漫山遍野的太平軍旗幟,早已乾涸的眼眶瞬間濕潤。求生的欲望被徹底點燃!城內守軍立刻在西門列開戰陣,刀槍並舉,鼓噪呐喊,與關外援軍遙相呼應。內外夾擊之勢,已成!
八月廿五日至廿八日,決定安慶命運的總攻,在震天的喊殺聲中爆發了!
陳玉成、楊輔清將精銳分成十數路,如同狂暴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晝夜不停地猛撲湘軍圍城部隊核心的後壕防線!那是曾國荃賴以圍困安慶的“長壕”體係中最堅固、最關鍵的一段。
太平軍將士知道,城內袍澤已到人相食的絕境,他們沒有退路!在將領身先士卒的帶領下,士兵們瞪著血紅的雙眼,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頂著湘軍劈山炮、抬槍和鳥槍編織的密集火網,踏著同伴不斷倒下的屍體,不顧一切地向前衝鋒!簡陋的雲梯架在壕溝上,勇士們跳下深壕,又奮力向上攀爬,用血肉之軀衝擊著湘軍堅固的木柵和土牆。
“殺清妖!救安慶!”的口號響徹雲霄,悲壯而慘烈。
終於,在一處突破口,太平軍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後,用屍體填平了部分壕溝,一度衝垮了湘軍的第一道防線!勝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城上守軍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然而,湘軍主帥曾國荃,這位以堅韌冷酷著稱的“曾鐵桶”,早已預判了太平軍的猛攻。他親臨一線督戰,湘軍預備隊如同鐵壁般迅速填補缺口。湘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依托著深壕高壘,將滾木礌石、熾熱的金汁熔化的金屬液)、密集的排槍彈雨,無情地傾瀉在衝入第一層壕的太平軍頭上。
衝進去的太平軍精銳,陷入了三麵火力的死亡陷阱。後續部隊被湘軍猛烈的交叉火力死死壓製在壕溝邊緣,眼睜睜看著衝進去的弟兄在絕望中一個個倒下。鏖戰四晝夜,太平軍輪番強攻十餘次,屍體堆滿了壕溝內外,鮮血染紅了每一寸焦土,最終仍被湘軍硬生生打了回來。損折精銳超過三千人!
正麵強攻受挫,但安慶城內的呻吟如同鋼針紮在陳玉成和楊輔清的心頭。八月廿八日至九月初二,太平軍改變了策略,試圖利用夜色的掩護,發動奇襲。
漆黑的夜幕下,無數沉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撲向湘軍的壕壘。火把被儘量壓低,隻有兵器偶爾碰撞出微弱的寒光。然而,曾國荃的湘軍對此早有防備。營壘四周遍設鹿砦、陷坑、警鈴,巡邏隊警惕異常。當太平軍摸近壕邊,試圖破壞障礙時,湘軍突然點燃了預備好的火把和照明火箭!刹那間,夜空亮如白晝!
“殺!”湘軍伏兵四起,槍炮齊鳴。暴露在火光下的太平軍成了活靶子。夜襲變成了更慘烈的屠殺。太平軍將士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下依然死戰不退,黑暗中隻聽到兵刃交擊的鏗鏘、瀕死的慘叫和湘軍冷酷的喊殺聲。每一次夜襲,都像飛蛾撲火,留下一地狼藉的屍體和更深的絕望。數夜強攻,依舊未能撕開那看似搖搖欲墜,卻始終堅如磐石的湘軍防線。
集賢關連綿的營寨中,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陳玉成佇立在高處,望著安慶城頭依稀的火光,聽著城內隱約傳來的悲鳴,英俊的麵龐在火光映照下顯得無比憔悴。楊輔清沉默地擦拭著佩刀,刀鋒反射著冰冷的月光。他們知道,安慶城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他們傾儘全力的最後一搏,似乎也耗儘了最後的氣力。滾滾長江水,仿佛都在嗚咽著這座不屈之城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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