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後的手，在伸向那頁紙時，竟也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當她的目光觸及那“殉國”、“薨逝”幾個墨汁淋漓、仿佛帶著血腥氣的字時，整個人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變得慘白如紙！那雙總是充滿掌控力的鳳眸，此刻瞳孔驟然放大，裡麵清晰地映出驚濤駭浪般的震駭與……一絲被戳破的脆弱！她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猛地一把扶住了旁邊的炕桌，指甲深深掐進了堅硬的紫檀木桌麵，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不……不可能！”慈禧太後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瓷器碎裂，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否定，“僧格林沁……大清的鐵帽子王！蒙古第一巴圖魯！他怎麼會……怎麼會死在撚匪手裡？！一定是誤報！是亂軍之中失了蹤跡！給哀家查！徹查！！”她猛地轉向奕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刺穿，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六爺！你說！這是不是誤報？！是不是？！”
慈安太後在聽到“殉國”二字時，已經“啊”的一聲低呼，身體一軟，向後倒去！幸虧旁邊侍立的宮女眼疾手快，死死扶住，才沒有栽倒。她靠在宮女身上，胸口劇烈起伏，嘴唇哆嗦著，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順著蒼白的麵頰滾滾落下，滴在明黃的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跡。她手中的半串佛珠無力地垂落，嘴唇翕動著，發出模糊不清的、隻有她自己能懂的佛號，整個人籠罩在巨大的悲痛和茫然之中。
奕欣看著慈禧太後眼中的狂怒和一絲隱藏的恐懼，又瞥見慈安太後的悲痛欲絕，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低沉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回太後……軍報……是山東巡撫閻敬銘……和僧王麾下殘存的副都統恒齡……聯名所奏……用……用的是殉國……薨逝之詞……”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殉國”、“薨逝”這兩個無比沉重的字眼，已然說明了一切。僧格林沁，真的死了！不是失蹤，是陣亡！被撚匪斬殺了！
慈禧太後死死盯著奕欣，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跡。然而，奕欣臉上隻有沉重的痛楚和一種大廈將傾的憂慮。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擊碎！一股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般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她猛地抽回扶著炕桌的手，似乎那桌麵燙手一般，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坐回了炕上，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隻是那挺直中透著一股強弩之末的僵硬。她不再看奕欣，也不再看那奏報，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灰暗的天空，仿佛要穿透這宮牆，看清那千裡之外究竟發生了什麼。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慈安太後壓抑的啜泣聲，和西洋座鐘那催命般的滴答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無比漫長。
慈禧太後那空洞的目光緩緩收回，重新聚焦。眼底深處那驚濤駭浪般的情緒，已經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冷酷的寒冰所取代。她伸出依舊有些顫抖的手，從奕欣僵在半空的手中，拿過了那份薄薄的、卻如同烙鐵般的奏報。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那“賴文光”、“張宗禹”兩個名字上。仿佛要將這兩個名字刻進骨頭裡，燒成灰燼！
“賴文光……張宗禹……”慈禧太後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平靜得可怕，如同暴風雨前死寂的海麵，每一個字都淬著萬載寒冰的殺意，“好……好得很！殺我親王，戮我王師……”她猛地抬起頭，鳳眸之中射出兩道如同實質般的厲芒，直刺恭親王奕欣，“六爺！”
“臣在！”奕欣心頭一凜，連忙躬身。
“傳旨！”慈禧太後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滔天的恨意，在空曠的東暖閣裡回蕩：
“著兩江總督曾國藩，即刻北上督師！節製直隸、山東、河南三省軍務！授欽差大臣，督辦剿撚事宜！”
“調李鴻章所部淮軍精銳，火速入魯！”
“令左宗棠部楚軍，嚴密防範陝甘回亂，不得有失！”
“京師九門提督衙門、步軍統領衙門，即日起全城戒嚴！嚴查奸細！”
“著禮部、內務府，即刻擬議僧忠親王恤典，務必優渥！以彰忠烈，以慰英靈！”
“再傳旨天下各督撫州縣——”慈禧太後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字一頓，帶著傾儘三江之水也難洗刷的刻骨仇恨，“懸賞！十萬兩白銀！死活不論！哀家要賴文光、張宗禹的人頭！要新撚軍！片甲不留！”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充滿了山雨欲來的肅殺和帝國最高權力被觸怒後的狂暴反擊！
“嗻！臣遵旨！”奕欣深深叩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道道軍令，更是一場席卷整個北中國的滔天風暴的開端！而風暴的中心，正是那支斬殺了大清柱石的“新撚軍”。
慈禧太後發布完命令，仿佛耗儘了力氣，身體微微後靠，閉上了眼睛。但那緊握奏報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幾乎要刺破那層薄薄的皮膚。那份染著親王鮮血的奏報，在她手中無聲地顫抖著。
殿內，隻剩下慈安太後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悲泣，和窗外那愈發陰沉、仿佛隨時要塌下來的天空。一股巨大的、名為恐懼的陰影，隨著僧格林沁的死訊，如同瘟疫般，悄然彌漫了這帝國最高權力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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