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八年1882年)春寒料峭的清晨,蘇州河麵還飄著薄霧,阜康絲廠已是燈火通明。胡雪岩披著貂皮大氅,站在新落成的廠房前,望著二十座高聳的磚砌煙囪在晨曦中若隱若現。這座占地五十畝的絲廠,是他耗費二百萬元巨資,曆時兩年才建成的。從意大利引進的三百台最新式繅絲機,此刻正靜靜地等待著啟動的時刻。
東家,吉時已到。總管事躬身稟報,聲音在空曠的廠房裡回蕩。
胡雪岩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車間裡整齊排列的繅絲機。這些機器是他特意通過意大利領事館的關係,從米蘭采購的最新設備。每台機器上都貼著意文操作說明,他專門聘請了通譯逐字翻譯,還命人用朱筆在關鍵處做了標注。記得設備運抵上海那日,海關的洋人稅務司百般刁難,硬是要征收高額關稅。最後還是托了左宗棠的關係,才得以順利通關。
點火。他沉聲下令。
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頓時響徹蘇州河畔。工人們穿著統一的青色短褂,在意大利技師的指導下,熟練地將蠶繭投入沸水中。很快,繅絲機吐出了第一縷雪白的生絲。胡雪岩走下樓梯,親自檢驗生絲質量。他撚起一束生絲在指尖摩挲,又對著晨曦仔細察看。
比日本絲如何?他問身旁的意大利技師馬裡奧。
更柔軟,更有韌性。馬裡奧用生硬的中文回答,太湖蠶繭的質量,世界第一。隻要工藝跟上,完全可以超越日本生絲。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湖州絲商沈應奎跳下車,顧不得擦去額頭的汗水:雪岩兄,大事不好!洋商們在英國總會開會,說要聯手壓價!聽說怡和的查頓放話,要不惜代價把咱們打垮。
胡雪岩目光一凜,卻不見慌亂:該來的總會來。傳我的話,湖州、南潯一帶的上等蠶繭,照市價加一成收購。另外,讓各分號加緊收購,但要注意方式,不要驚動市場。
此時的外灘英國總會內,氣氛劍拔弩張。怡和洋行大班查頓搖晃著威士忌酒杯,對在場的各國洋商說:諸位,胡雪岩這個錢莊老板,居然想用二百萬兩銀子來撼動我們經營了三十年的生絲市場。是時候讓他明白,上海灘是誰的天下了。
法國永興洋行的雷米補充道:據我所知,胡雪岩已經囤積了八萬包生絲,控製了今年七成的產量。如果我們不采取行動,生絲的定價權就要易主了。
日本三井洋行的代表山本一郎陰沉地說:我們必須給他一個教訓。我建議立即停止收購中國生絲,同時從印度和日本調運生絲,以壓低市場價格。
經過激烈爭論,洋商們最終達成共識:聯合抵製中國生絲,不惜血本打壓價格。
五月初,生絲價格應聲下跌。阜康絲廠的賬房裡,管事們急得團團轉。總賬房顫抖著彙報:東家,按現在價格,我們每包生絲要虧損二十兩。八萬包就是一百六十萬兩啊!這還不算利息和倉儲費用。
胡雪岩卻異常鎮定,他拿起算盤飛快撥動:暗中再收購兩萬包。要分散到各地分號去收,不要驚動市場。另外,讓絲廠加班加點生產,我們要用質量說話。
這場商戰很快波及整個江南地區。六月裡,太湖畔的蠶農們陷入恐慌。往年這時,洋行的買辦早帶著銀票來收購蠶繭了,可今年卻不見人影。許多蠶農隻好把蠶繭運到上海,求阜康絲廠收購。
七月初的一個雨夜,胡雪岩正在錢莊核對賬目,忽接急報:市場上出現大量阜康錢莊的空頭銀票,引發擠兌風潮。
東家,今天兌出去一百二十萬兩,存銀撐不過三天。錢莊經理麵色慘白,更麻煩的是,市麵上流傳謠言,說咱們的絲廠要倒閉了。
胡雪岩沉思片刻,立即吩咐:第一,連夜從杭州總號調運現銀;第二,明日照常營業,所有兌付不得拖延;第三,派人去查這些空頭銀票的來曆。
更棘手的是,這時傳來消息:兩江總督左宗棠因與李鴻章政見不合,暫時無法調動官銀相助。屋漏偏逢連夜雨,胡雪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然而轉機出現在最危機的時刻。八月中秋這天,法國永興洋行的買辦朱葆三悄悄來訪。在後花園涼亭裡,他透露了一個重要情報:英國洋行年底必須結算回國,他們比我們更著急。而且,日本生絲今年歉收,印度絲質量又不及太湖絲......
胡雪岩敏銳地抓住這個機會。九月九日重陽節,他在外灘最豪華的禮查飯店設宴,邀請各國洋商。宴會廳內水晶燈璀璨,但氣氛卻格外凝重。
諸位都知道和氣生財胡雪岩舉杯道,現在生絲價格已經跌破了成本價,再這樣下去,明年的蠶農都要改種稻子了,到時候諸位去哪裡買生絲?
查頓冷笑道:胡先生現在知道求饒了?
不是求饒。胡雪岩鎮定自若,我是要給諸位指一條明路。我們何不成立一個生絲公所,共同議價?這樣對大家都好。
宴會廳裡頓時鴉雀無聲。洋商們交頭接耳,顯然對這個提議感到意外。德國禮和洋行的代表首先打破沉默:這個提議值得考慮。畢竟,生絲市場穩定對我們都有利。
經過七天七夜的艱苦談判,光緒八年十月,上海生絲公所正式成立。這是中國第一個與外商平等議價的商業組織,章程規定:所有生絲交易必須通過公所,價格由中外商人共同商定。
協議簽訂的那天,胡雪岩獨自站在絲廠的最高處,望著黃浦江上往來如織的外國商船。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這個從錢莊學徒做起的一代巨賈,用他的膽識和智慧,在晚清商場上書寫了一段傳奇。
東家,我們雖然損失了近百萬兩,但終究是爭回了一口氣。總管事在一旁說道。
胡雪岩輕輕搖頭:這隻是一個開始。與洋商較量,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時,一個年輕的學徒跑上來:東家,湖州的沈老板來了,說要感謝您救了當地的蠶農。
胡雪岩轉身下樓,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雖然這場商戰未能取得全勝,但他為中國商人爭得了一席之地,也為後來的民族工商業者開辟了一條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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