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從蒼莽的西陲群山頂端緩緩垂落,將連綿的烽火台暈染成模糊的剪影。官道旁的枯樹杈椏間,最後一點殘陽的餘暉被晚風卷走,隻留下砭人肌骨的寒意,順著衣領袖口往裡鑽。
沈清辭攏了攏身上半舊的青衫,指尖觸到衣襟內側暗藏的劍匣,冰涼的觸感讓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他已經在這條通往涼州的官道上走了三日,自離開長安那日起,天空就始終是這樣沉沉的鉛灰色,仿佛預示著此行前路多舛。
“公子,前麵就是寒川渡了,再往前便是涼州地界。”隨行的老仆沈忠勒住韁繩,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顫。他胯下的棗紅馬打了個響鼻,蹄子在凍土上刨了刨,顯然也厭倦了這連日的奔波。
沈清辭抬眼望去,暮色中隱約可見一條寬闊的河流橫亙在前方,河麵霧氣氤氳,一座簡陋的木橋橫跨兩岸,橋邊豎著一塊斑駁的石碑,上書“寒川渡”三個大字,字跡已經被歲月侵蝕得有些模糊。渡口旁有一間小小的雜貨鋪,兼做驛站生意,昏黃的油燈透過蒙著灰塵的窗紙,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是黑暗中睜開的一隻眼睛。
“先去驛站歇腳吧,等明日天亮再過河。”沈清辭的聲音清潤,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此行並非遊山玩水,而是受吏部所托,前往涼州核查邊軍糧草克扣一案。此事牽扯甚廣,連長安城內都暗流湧動,臨行前恩師曾再三叮囑,萬事小心,不可輕信他人。
沈忠應了一聲,催動馬匹朝著驛站走去。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發出“得得”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清晰。剛走到驛站門口,一股混雜著酒香、汗味和草料味的氣息撲麵而來,門口拴著幾匹健壯的駿馬,馬背上的鞍韉精良,一看便知是軍旅中人或是江湖好手。
“客官裡邊請!”驛站老板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漢子,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手裡拿著一塊抹布,不住地擦拭著桌子,“天寒地凍的,快進來暖和暖和,小店有熱酒熱茶,還有剛燉好的羊肉湯。”
沈清辭微微頷首,跟著老板走進店內。店內空間不大,擺著四五張方桌,此刻已經坐了不少人。靠門口的一桌坐著幾個穿著短打、腰佩彎刀的彪形大漢,正高聲談笑著,聲音粗豪;角落裡則坐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背對著門口,身形挺拔,頭上戴著一頂鬥笠,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沈清辭目光微不可察地掃過店內眾人,最終落在那黑衣男子身上時,心頭莫名一跳。他習武多年,對氣息極為敏感,那黑衣男子看似隨意地坐著,實則周身氣機凝練,隱隱透著一股淩厲的殺意,絕非尋常江湖人。
“公子,這邊坐。”沈忠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將行囊放在桌下,低聲道,“這店裡魚龍混雜,咱們還是少說話為妙。”
沈清辭點點頭,脫下身上的披風遞給沈忠,剛坐下,老板便端著一壺熱酒和兩個粗瓷碗走了過來,笑著說:“客官,這是小店自釀的燒刀子,驅寒最是管用,您嘗嘗。”
酒壺剛一掀開,一股濃烈的酒香便彌漫開來。沈清辭倒了一碗,溫熱的酒液入喉,辛辣的滋味順著喉嚨滑下,腹中頓時升起一股暖意。他放下酒碗,正準備叫老板上些吃食,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幾個身著官服、腰佩官刀的人闖了進來。
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校尉,腰間掛著一枚虎頭腰牌,進門後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店內,沉聲道:“奉涼州刺史大人之命,捉拿朝廷欽犯,所有人都給我安分點,不許隨意走動!”
店內頓時安靜下來,那幾個原本高聲談笑的彪形大漢也收斂了氣焰,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默不作聲地坐了下來。沈清辭心中一動,他此次前來涼州,並未提前知會當地官府,這些人突然前來捉拿欽犯,不知是巧合,還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不動聲色地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眼角的餘光卻始終留意著那黑衣男子。隻見那男子依舊背對著門口,仿佛對眼前的變故充耳不聞,手指卻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節奏沉穩,不知在想些什麼。
校尉帶著手下在店內搜查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在了沈清辭身上。沈清辭身著青衫,氣質溫文爾雅,與這粗陋的驛站格格不入,自然引起了校尉的懷疑。
“你是什麼人?來涼州做什麼?”校尉走到沈清辭桌前,雙手按在腰間的官刀上,眼神淩厲地盯著他。
“在下沈清辭,自長安而來,前往涼州訪友。”沈清辭神色平靜,語氣從容,絲毫沒有慌亂之色。他早已料到會遇到盤查,提前準備好了說辭。
校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氣度不凡,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輩,卻也沒有輕易放過,冷聲道:“可有路引?”
沈清辭從懷中取出早已備好的路引,遞了過去。校尉接過路引,仔細看了半天,又核對了沈清辭的容貌,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些懷疑。就在這時,角落裡的黑衣男子突然動了一下,鬥笠下的目光似乎掃了過來,落在了那校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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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黑衣男子,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戴著鬥笠,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黑衣男子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頭,帽簷下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眼神冰冷刺骨,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校尉被他看得心頭一寒,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手已經握住了官刀的刀柄。
“大人,此人形跡可疑,不如帶回去仔細盤問!”旁邊一個小吏湊上前,低聲說道。
校尉點點頭,剛要下令,那黑衣男子突然站起身來。他身形高大,站起身時幾乎頂到了驛站的橫梁,周身的寒氣瞬間彌漫開來,店內的溫度仿佛都降低了幾分。
“不必了。”黑衣男子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砂紙摩擦過木頭,“我隻是路過此地,歇腳而已,並無歹意。”
“有無歹意,不是你說了算!”校尉色厲內荏地喝道,“來人,給我拿下!”
幾個手下立刻拔出官刀,朝著黑衣男子圍了過去。黑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避開了第一個人的刀鋒,右手閃電般探出,抓住那人的手腕,輕輕一擰,隻聽“哢嚓”一聲脆響,那人發出一聲慘叫,官刀掉落在地。
其餘幾人見狀,頓時一怔,隨即更加凶狠地撲了上來。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左躲右閃,動作快如閃電,隻見他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時不時傳出“哢嚓”的骨裂聲和慘叫聲。不過片刻功夫,幾個官差便全都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校尉嚇得臉色慘白,雙腿發軟,指著黑衣男子,顫聲道:“你……你敢拒捕,可知這是死罪?”
黑衣男子緩步走到校尉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冰冷:“我勸你,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管的彆管,滾。”
最後一個“滾”字,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校尉耳邊,嚇得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連滾帶爬地跑出了驛站,連地上的手下都顧不上了。
店內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那幾個彪形大漢更是大氣不敢出,看向黑衣男子的目光中充滿了敬畏。沈清辭心中也是暗自震驚,這黑衣男子的武功之高,遠超他的預料,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殺伐之氣,顯然是經曆過生死搏殺的人。
黑衣男子解決了官差後,並沒有停留,而是轉身朝著門口走去。經過沈清辭桌前時,他腳步頓了一下,鬥笠下的目光落在沈清辭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轉身走出了驛站,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沈清辭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這個黑衣男子的出現太過蹊蹺,而那些官差的盤查也像是早有預謀。他隱隱覺得,這寒川渡的夜晚,恐怕不會平靜。
“公子,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沈忠臉色發白,低聲道,“這黑衣人手眼通天,咱們還是少招惹為妙。”
沈清辭點點頭,沉聲道:“我知道,隻是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吃完東西,連夜過河。”
老板早已嚇得躲在櫃台後麵,見事情平息了,才戰戰兢兢地走出來,給沈清辭端上了羊肉湯和饅頭。沈清辭匆匆吃了幾口,便結了賬,和沈忠一起走出了驛站。
夜色更濃了,河麵上的霧氣越來越重,能見度不足三尺。木橋上傳來“吱呀”的聲響,在寂靜的夜晚中顯得格外詭異。沈清辭牽著馬,小心翼翼地走上木橋,腳下的木板濕滑,稍有不慎便會墜入冰冷的河中。
就在走到橋中央時,沈清辭突然停下腳步,眼神一凝,沉聲道:“誰在那裡?”
霧氣中,幾道黑影緩緩顯現,擋住了去路。為首的正是剛才那個黑衣男子,他依舊戴著鬥笠,身邊站著幾個同樣身著黑衣、蒙麵的人,個個身形矯健,氣息淩厲。
“沈公子,果然好警覺。”黑衣男子的聲音依舊低沉沙啞,“我在此等候公子多時了。”
沈清辭心中一凜,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短劍,沉聲道:“閣下是誰?為何要攔我去路?”
“我是誰並不重要。”黑衣男子道,“重要的是,公子此行前往涼州,是為了核查邊軍糧草一案吧?”
沈清辭心中一驚,此事極為隱秘,除了吏部幾位高官和恩師之外,很少有人知曉,這黑衣男子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看來絕非等閒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