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喜良望著她的背影,又低頭看案上的“禮”字。
紅筆描的圈暈開了墨,像一滴沒忍住的淚。
他教學生“禮義廉恥”,說“君子當守正”,可真到了事上,他連站出來替孟薑說句硬話都要顧忌,怕裡正起疑,怕兵卒上門,怕自己逃役的身份被扒出來,連帶著她也被拖進泥裡。
牆角的破草鞋露了個角,是他逃役時穿的那雙,鞋幫上還沾著長城工地的黃土。
他伸手把草鞋踢回草堆裡,指尖冰涼,他連自己都護不住,又憑什麼護她?
從私塾回去時,日頭已偏西。風卷著落葉掃過土路,把“妖物”“禍水”的罵聲送得更遠。
路過孟薑家門口時,那扇往日裡總敞著的院門,如今關得緊緊的,連簷下掛著的薄荷草都蔫蔫的,葉尖卷著灰,不像前幾日那樣透著鮮活氣。
他站在牆外,貼著粗糙的土坯牆聽動靜。
院裡靜悄悄的,隻有喜兒低低的勸聲。
“阿薑,再吃口粥吧,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動筷子呢。”
半晌,才聽見孟薑的聲音,低得像被風吹散的絮。
“放著吧,不餓。”
前幾日他傷愈後,實在放心不下,托喜兒偷偷打聽她的狀況。
喜兒紅著眼圈說。
“阿薑總關在屋裡,要麼坐在窗邊發呆,要麼就對著那支紫絹花愣神,飯也吃得少,我說要去請大夫,她也不讓,隻說‘不想見人’。”
他當時攥著喜兒的手急道。
“我去看她!”
可真到了院門前,指尖剛碰到門閂,裡頭就傳來她淡淡的聲音。
“是範先生吧?回去吧,我沒事,隻是不想見人。”
那聲音裡沒什麼情緒,卻像堵牆,把他攔在了外頭。
他知道她是怕連累他。村民罵她“妖物”,若他這時候上門,指不定要被安上“和妖物私通”的罪名。
對他這逃役者來說,任何一點流言都可能引來亭長的盤問,到時候彆說護她,怕是連自己都要被捆去修長城。
可聽著院裡這死寂的動靜,他心裡像被刺紮著,又疼又慌。
他繞到院後,扒著籬笆上那個特意留的縫隙往裡看,孟薑正坐在石凳上,背對著他,穿了件素白的粗布衫,鬆鬆綰著個髻,碎發垂在頰邊,看著瘦了不少。
石桌上放著碗粟米粥,早涼透了,她卻沒動,手裡捏著根乾枯的狗尾巴草,一下下劃著石桌麵,劃出淺淺的白痕。
“虎子娘上午來敲門了。”
喜兒端著盆溫水從屋裡出來,把布巾遞到她手裡,聲音帶著哭腔。
“她說,彆再出門了,免得惹禍,還說,說村裡要湊錢請神婆來驅邪。”
孟薑捏著布巾的手頓了頓,卻沒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啞得像蒙了層灰。
“我知道了。”
喜兒急了,蹲在她麵前仰著頭看她。
“她們太過分了,憑什麼這麼說你,要不咱們走吧,去找範先生,讓他帶你離開這秀樓村,去鄰縣。”
孟薑終於轉過頭,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裡卻空落落的,像落了霜的溪麵。
“去哪都一樣。我是寡婦,我這樣這樣的人,到哪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範喜良扒著籬笆的手猛地一緊,木刺紮進掌心,滲出血珠都沒察覺。
“可,可範先生是好人啊。”
喜兒急道,“他為了護你都被李廣打暈了,他肯定不會像旁人那樣說你。”
孟薑笑了笑,那笑聲乾乾的,像風吹過枯柴。
“正因為他是好人,才不能連累他。他躲徭役躲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安穩些,若因我被人盯上,我這輩子都不安心。”
範喜良靠在籬笆上,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下,疼得他喘不過氣。
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沒想她早把他的難處看在眼裡。
她把自己關起來,不是被流言磨怕了,是怕他被牽連,這個傻姑娘,都這時候了,還在替他著想。
他悄悄退開,沿著來路往回走。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扯不斷的愁緒。
他忽然不想再躲了。哪怕是逃役者,哪怕要被兵卒抓走,他也想站在她身邊。
總好過看著她被流言啃噬,看著她一天天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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