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平安屯還裹在霜白裡,趙德柱裹著楊靖送的棉被,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往代購點挪。
他棉襖領口緊巴巴係到最頂扣,手裡攥著一疊手抄的物資清單,邊角被哈氣洇出皺痕,字跡歪歪扭扭卻像用尺子比著畫的——每筆都頓得實在。
楊靖蹲在代購點門檻上啃凍得硬邦邦的玉米麵餅子,見他過來,用鞋尖踢了踢門:早啊趙叔,算盤帶了沒?
趙德柱猛地頓住,喉嚨裡滾出半聲,手忙腳亂去摸懷裡——算盤裝在舊藍布包裡,邊角磨得發白,他昨晚特意用堿水擦了三遍,此刻正焐在胸口,還帶著體溫。帶了帶了!他掀開布包露出鋥亮的算盤珠子,您瞧這梁子,擦得能照見人影。
楊靖把手裡的玉米麵餅子掰下一半遞過去,又從身後摸出本新賬冊。
賬冊封皮是王念慈用舊報紙糊的,邊角用糨糊粘得服服帖帖。登記三屯數據,錯一處重來。他翻開賬冊,指了指每頁分好的三欄,口琴時間、證人簽名、簽收蓋章,章程裡寫的,您再看看?
趙德柱的手指在賬冊上輕輕蹭過,像在摸什麼金貴物件。
他喉結動了動,突然抬頭:這......得對得上琴聲才行。
對得上。楊靖咬了口餅子,哈出的白氣在眼前散成霧,您記您的賬,琴聲記時間,兩本對不上,我陪您查通宵。
院外突然傳來王念慈的聲音:楊靖!曬穀場的公證台搭好了!
楊靖應了聲,衝趙德柱抬抬下巴:您先翻賬冊,有不明白的喊我。說罷轉身往曬穀場跑,棉鞋踩得雪粒飛濺。
曬穀場上支著塊油氈布當棚子,王念慈正踮腳掛十屯勞動公證處的木牌,發梢沾著草屑。
娃娃媽搬來三塊磨盤當凳子,李老蔫抱著一摞口琴過來,每個琴身都用紅布包著——是楊靖用係統積分換的,說是公證專用,摔了扣工分。
靠山屯的劉大姐說不會吹!李老蔫扯著嗓子喊,手指向人群裡穿灰布襖的婦女,人家急得直跺腳呢!
楊靖擠過去,見那婦女正捏著口琴直搓手:咱莊稼人就會使鋤頭,哪會這洋玩意兒?
吹跑調了算誰的?
算我的!楊靖摸出自己那把舊口琴,開始乾活吹短音,像這樣——他鼓著腮幫子吹了聲短促的,乾完活吹長音,像這樣——又拖長了吹,調子跑成麻花,不求好聽,隻求有頭有尾。
中間您要是想吹《東方紅》,我給您鼓掌!
眾人哄笑起來。
劉大姐試著吹了聲短音,調子尖得像麻雀叫,自己先笑彎了腰:成!
大不了多吹兩遍,反正楊知青說了,亂點也行!
正鬨著,張大山的大嗓門從場邊炸響:都消停消停!他裹著羊皮襖,身後跟著長嶺屯的隊長,扛著根修土路用的鐵鎬,咱長嶺屯幫平安屯修土路,共記工127人次,今天當眾核工分!
楊靖從王念慈手裡接過個鐵盒——說是錄音帶,其實是王念慈用牛皮紙畫的時間表,每段時間旁標著口琴節奏。
他展開紙卷,指著第一行:2108,趙老三起鎬——他模仿口琴短音吹了聲,2215,李大柱換班——又吹了聲長音,您瞧,每個換人節點都對得上。
張大山湊過去看,越看眼睛越亮:這比隊部那破掛鐘還準!
上個月修水渠,二愣子說他乾了半宿,他媳婦說他睡了半宿,爭得麵紅耳赤。
要早有這玩意兒......他猛地拍腿,震得羊皮襖直晃,我宣布!
從今往後,口琴公證算正式工分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