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完美?”
安托萬·李臉上的那抹微笑瞬間凝固。
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
餐廳裡安靜得可怕。
連遠處廚房裡金屬器皿偶爾的輕微碰撞聲,都消失了。
侍者們垂手而立,眼觀鼻,鼻觀心。
他們從未見過。
從未見過有任何人,敢在安托萬先生麵前,對他的得意之作,說出如此評價。
安托萬非但沒有動怒,反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鏡片後的目光,燃燒起一種更加熾熱、更加危險的光。
他拉開椅子,重新坐到了陳品的對麵,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發現了有趣獵物的獅子。
“品先生,我非常,非常想知道。”
“它的不完美,究竟在什麼地方。”
他的語氣裡,聽不出絲毫喜怒,隻有一種純粹的、屬於頂尖匠人對技藝的極致探究。
陳品沒有賣關子。
他拿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你的刀工,火候,創意,都已經是宗師水準。”
“用低溫慢煮的手法,在不破壞冬瓜形態的前提下,重塑它的口感,再用複雜的醬汁賦予它全新的靈魂。”
“這思路,很高明。”
他先是給予了肯定。
這是對一個頂級廚師,最起碼的尊重。
安托萬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靜靜等待著那個決定性的“但是”。
“但是,”陳品話鋒一轉,食指輕輕敲了敲光潔的桌麵,“你敗在了最基礎,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醬油。”
“醬油?”
安托萬眉頭緊蹙,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預料到的答案。
為了那道墨色的醬汁,他用了熬製超過72小時的牛骨清湯做底,加入了意大利的白鬆露、西班牙的5j火腿、日本的頂級乾貝。
每一種,都是世界上最頂級的鮮味來源。
醬油,隻是為了調和那一抹東方的底色,其用量,被他用科學儀器精準控製在毫克級彆!
“對,就是醬油。”
陳品看著他,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卻又篤定得如同一座山。
“你的醬汁,鮮得太霸道,太咄咄逼人。”
“它像一位盛氣淩人的國王,強行征服了冬瓜,卻沒有尊重過冬瓜本身。”
“冬瓜最寶貴的是什麼?是它那股雨後青草般的,獨一無二的清甜。”
“而你的這道菜裡,我隻吃到了醬汁的‘鮮’,卻沒有品到冬瓜的‘甜’。”
“它被你那滴‘頭道生抽’,徹底掩蓋了。”
“頭道生抽”。
這四個字一出口,安托萬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他確實用的是品質最高的頭道生抽。
可……
可他怎麼可能嘗得出來?
在那如此複雜、如此磅礴的複合風味裡,精準地分辨出那一絲絲醬油的源頭?
這……這根本不是人類的舌頭!
陳品沒有理會他的震驚,繼續說道:
“如果,你把頭道生抽,換成工藝更複雜、發酵周期更長的‘秋油’。”
“甚至是隻取醬缸最麵上一層精華的‘生抽王’。”
“用它們那更醇和、更內斂的醬香,去‘引導’而不是‘覆蓋’冬瓜的本味。”
“那麼這道菜,才真正稱得上‘融合’二字。”
“才有可能,觸碰到99分的門檻。”
“秋油”……
“生抽王”……
安托萬,徹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