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懸在天穹上的眼睛合上了，又猛地睜開。
瞳孔深處，怒意翻攪，像冰層下暴起的暗流，裹挾著遠古的雷霆與崩塌的秩序。天幕為之震顫，星辰如沙礫般簌簌墜落，在虛空劃出猩紅軌跡。一道無聲的咆哮穿透萬界，不是音，是意——神尊殘念蘇醒的征兆
寧紅夜身子一軟，順著冰壁滑下去。
她背脊撞上裂開的鏡麵，碎屑紮進皮肉，卻已感覺不到痛。指尖開始發白，一縷縷散成霧，融進寒風裡，仿佛她的存在正被天地一筆筆抹去。每消散一分，她體內的涅盤火種便黯淡一寸，那點朱砂般的印記，竟在緩緩褪色。
“快了。”她低語，聲音細得像雪落，輕到幾乎被風吞沒。
可這句話，卻像釘子，狠狠楔進每個人的心口。
顧清寒一步上前，掌心貼上她後背。
寒氣灌入經脈，不是療傷，是拖命。她以自身為爐，將千年冰魄之力化作鎖鏈，強行纏住寧紅夜將散的魂魄。可她知道，這不是治愈，是延緩死亡的儀式。每一次輸送寒氣，都像在剜自己的心。她的指尖泛青，眉心浮出霜紋，那是生命力急速流逝的征兆。
她知道，寧紅夜快散了。
不隻是肉身，連魂、連記憶、連那一縷執念，都在崩解。可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在說完真相前死去。
第二道鎖鏈纏上吳晨曦脖頸時，她的劍掉了。
黑鐵般的鏈條從虛空中垂落，帶著鏽蝕的符文，一圈圈收緊。她沒撿劍，抬手抹了把臉，指縫黏著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從裂縫中滲出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汙濁之血。
她咬牙，喉間滾出一聲悶哼。
鎖鏈勒進皮肉，壓斷了她體內最後一絲劍意流轉。可她沒跪。她站著，哪怕膝蓋在抖，哪怕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她不能倒，至少在姐姐說完最後一句話前，她必須站著。
吳浩還在走。
半邊膝蓋塌了，骨頭磨著地，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他的左腿早已失去知覺，全靠右腿拖著前行。手死死壓在沙盤殘影上，掌心裂口早就爛透，血混著灰，一滴滴砸下去，像在完成某種古老的獻祭。
每滴一滴，光就顫一下，像快斷的燈絲。
沙盤殘影在識海中劇烈震顫，仿佛隨時會碎裂。可它還在運轉，還在回溯，還在記錄——記錄那段被神尊刻意抹去的曆史。
寧紅夜背靠著裂開的鏡麵，整個人輕得要飄。
她低頭看手，指尖透明，正一縷縷化作冰霧，隨風飄散。她忽然笑了，笑得極輕，像一片雪落在唇邊。
“快了。”她又說，聲音像從牆外飄進來，遙遠得不真實。
這一次，她說的不是時間，而是結局。
顧清寒沒說話，手一直貼著她後背。
寒氣灌進去，不是續命，是搶時間——搶她說完話的那幾息。她知道，一旦寧紅夜徹底消散，那扇門就會永遠關閉。而他們，將永遠困在這“死局”之中，成為神尊輪回棋盤上的一粒塵埃。
吳浩終於跪下去。
單膝砸地，悶響如雷。他咬著牙，左手壓住胸口，碎星劍意在心脈裡絞成鎖，硬生生截住反噬。那股來自玄冰螭的暴烈意誌，幾乎要撕裂他的識海。可他撐住了。
他抬頭，看見寧紅夜衝他笑了笑。
那笑容，竟有幾分少女時的天真，像是永州城外，雪地裡那個抱著劍匣的小姑娘。
“你當年……”她咳了一聲，血沫從嘴角溢出，落在冰麵上，瞬間凝成一朵紅梅，“永州城外，那一劍，偏了三寸。”
吳浩沒應。他知道是哪一劍。
那一夜，顧清寒瘋了，提劍要斬她，說她娘是叛族者，勾結外敵，害死顧家先祖。寧紅夜跪在雪地裡，沒躲，也沒辯解。他出手攔了，劍鋒擦她脖子過去，割斷半根發帶。
風雪中，她抬頭看他，眼裡沒有怨，隻有悲憫。
“你沒殺我。”寧紅夜喘了口氣，聲音微弱，“所以我也沒說——她爹死那天，是我娘替他擋的刀。”
吳浩瞳孔一縮。
顧清寒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寒氣失控，冰繭出現一道裂痕。
寧紅夜沒看她，隻盯著吳浩：“你識海裡的沙盤……它記得。當年的事，它全記得。”
吳浩沒動。但識海裡，沙盤震了一下。
一道殘線浮上來，斷斷續續，像燒糊的線頭。畫麵閃了一下：雪夜，冰凰虛影盤旋。一個女人抱著小女孩跪在祭壇前，手裡捧著一團火。遠處，顧家家主站在血裡，身後是九具無心的屍體。
那是寧家九位長老，剜心祭鎖，以血啟陣，隻為封印神尊殘念。
而顧家先祖，卻在事後立碑刻銘，稱“斬妖除魔，護佑蒼生”，一字未提寧家之名。
沙盤模塊隻剩三秒，嗡鳴聲越來越弱。
可就在即將熄滅的刹那，寧紅夜抬手，指尖劃過沙盤殘影，血滴進去。
刹那間——
沙盤猛地一震，金光炸開，如日初升。不到兩息便黯淡，可就在那瞬間，一道全新的因果線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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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攻擊軌跡，不是命運分支，是一條路。
一條從“死”字裡長出來的路。
起點是玄冰螭獻祭的瞬間，終點……沒有終點。隻有一道門的輪廓，半透明，懸在虛空。門上無紋無符，隻有一道裂痕，像被人用劍劈過，又強行合上。
“非生非死……”吳浩喃喃，“過渡通道。”
沙盤最後投出四個字：因斷門啟。
隨即，徹底熄滅。
寧紅夜已散了一半，隻剩上半身凝著形。
她靠在冰壁上，呼吸幾乎沒了，胸口不再起伏，仿佛連最後的溫度都被抽走。可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是燃儘生命換來的最後一瞬清明。
顧清寒突然抬手，寒氣爆發，凝成一層薄繭，把她最後的氣息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