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鴻暫緩會試、專注軍務的決定,連同他高中解元的消息,早已由專門的渠道快馬傳至薊鎮總兵府。沈惟敬接到信報時,正值巡邊歸來。他屏退左右,在書房中將那封詳細記述了兒子在京種種經曆的密信反複看了數遍,剛毅的臉上神色變幻,先是難以置信的愕然,隨即是難以抑製的激動與自豪,最終卻化為一絲深沉的憂慮。
“十一歲的解元……協理新軍……暫緩會試……”沈惟敬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他這個三兒子,自小便顯出與眾不同,聰慧過人也就罷了,偏偏對軍械營造、邊務防患有著超乎常人的興趣和見解。他原以為兒子在京中能憑些“奇巧”得些賞識便已不錯,萬萬沒想到,竟能在科舉正途上走到這一步,更被卷入東宮與新軍這等漩渦中心。
“木秀於林啊……”沈惟敬長歎一聲。他久曆官場,深知其中的凶險。兒子年紀太小,名聲太大,又身處要害,若無堅實的根基和可靠的臂助,極易成為眾矢之的。
沉思良久,沈惟敬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立刻修書一封,以“述職”及“商討邊備軍械事宜”為由,向兵部提請入京。同時,他又寫了一封家書,命心腹家將星夜兼程送往京師徐府,信中並未多言,隻簡單告知不日將攜家眷入京。
萬曆二十八年初冬,沈惟敬的請準文書批複下來。他立刻安排好了薊鎮軍務,帶著夫人李氏,以及年僅四歲、粉雕玉琢的女兒沈明玥,在一隊精銳家丁的護衛下,輕車簡從,離開了薊鎮,奔赴京師。
當沈驚鴻在製造局接到父親即將抵京的家書時,心中亦是波瀾起伏。重生此世,他與這位威嚴寡言的父親相處時間其實並不算長,但血脈親情與沈惟敬對他看似嚴厲實則深沉的關愛,卻讓他對這次團聚充滿了期待。更重要的是,父親此次攜母、妹同來,其意不言自明——不僅要見他,更要見一見那位已定下名分的未來兒媳,蘇卿卿。
他立刻將此事稟明了徐光啟。徐光啟撚須笑道:“沈總兵來得正是時候。你們一家團聚,亦是美事。蘇小姐那邊,我會讓內人代為安排,選個合適時日,讓你們兩家見上一麵。”
數日後,沈惟敬一行抵達京師,並未驚動太多人,直接住進了朝廷為邊鎮大員進京準備的館驛。安頓下來後,沈惟敬便派人至製造局喚沈驚鴻前來。
沈驚鴻得到消息,壓下心中的激動,換上一身乾淨的儒生袍服雖協理軍務,但他並無官身,舉人功名在身,穿儒服更顯鄭重),匆匆趕往館驛。
踏入那間陳設簡樸卻透著武人硬朗氣息的廳堂,沈驚鴻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主位上的父親沈惟敬。一年多未見,父親似乎清瘦了些,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久經沙場的煞氣隱隱透出。旁邊坐著一位身著誥命服色、麵容溫婉中帶著一絲牽掛的婦人,正是他的母親李氏。母親看到他,眼圈瞬間就紅了,嘴唇微微顫動,卻礙於禮數,沒有立刻起身。而在母親腳邊,一個穿著大紅棉襖、梳著雙丫髻、如同年畫娃娃般玉雪可愛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打量著他,這便是他未曾謀麵的小妹沈明玥。
“父親,母親!不孝兒驚鴻,拜見父親、母親!”沈驚鴻搶步上前,撩袍便欲行大禮。
“起來吧。”沈惟敬的聲音依舊洪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目光如電,上下掃視著兒子,見他身量長高了不少,雖麵容稚嫩,但眉宇間已褪去了不少孩童的跳脫,多了幾分沉穩與堅毅,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而深邃,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洞察力。
李氏再也忍不住,起身扶住兒子,未語淚先流:“我兒……瘦了,也高了……在京中定然吃了不少苦……”她撫摸著兒子的臉頰,心疼不已。
“母親,兒在京中一切安好,有徐師照拂,並未吃苦。”沈驚鴻心中暖流湧動,連忙安慰母親。
這時,那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挪到李氏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奶聲奶氣地問:“娘,他就是三哥哥嗎?”
李氏破涕為笑,將小女兒拉過來:“玥兒,快,叫三哥。”
沈明玥仰著小臉,看著沈驚鴻,似乎有些害羞,小聲地叫了句:“三哥哥。”
這一聲軟糯的“三哥哥”,瞬間融化了沈驚鴻的心。他蹲下身,從懷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枚用上好羊脂玉雕成的小兔子掛件他記得家信中提過妹妹屬兔),遞到沈明玥麵前,溫聲道:“玥兒真乖,這是三哥給你的見麵禮。”
沈明玥看到那晶瑩可愛的小兔子,眼睛頓時亮了,怯意去了大半,接過玉兔,甜甜地笑了:“謝謝三哥哥!”
一家團聚,自是說不完的話。沈惟敬仔細詢問了沈驚鴻在京中的經曆,從科舉考試到製造局事務,再到新軍編練,聽得極為認真。當聽到沈驚鴻決定暫緩會試時,他眼中閃過一絲讚賞,沉聲道:“徐大人所慮極是。你還年輕,根基要緊。如今有了舉人功名,已是意外之喜,不必急於求成。在軍械、新軍上做出實實在在的功績,比什麼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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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問及朝中局勢、東宮態度,沈驚鴻均一一據實回答,條理清晰,分析透徹,讓沈惟敬心中更是驚訝於兒子的成長。
最後,沈惟敬話鋒一轉,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聞蘇家那丫頭,也一直在京中,還幫了你不少忙?”
沈驚鴻心知正題來了,臉上微熱,恭敬答道:“是。蘇小姐她……聰慧敏睿,於算學、醫術皆有涉獵,在製造局管理賬目、防控疫病上,助益良多。”
李氏在一旁聽著,臉上露出關切的笑容:“蘇小姐如此賢惠能乾,真是難得。老爺,我們既已來京,是否該與蘇家見上一麵,也看看那孩子?”
沈惟敬點了點頭:“這是自然。徐大人已代為安排,三日後在徐府設一便宴,我們兩家見見。”
三日後的徐府,張燈結彩,雖不鋪張,卻也透著十足的鄭重。沈惟敬夫婦帶著沈明玥準時赴宴。蘇浚這邊,也帶著夫人和蘇卿卿前來。
這是沈、蘇兩家自定親後,首次正式會麵。廳堂之內,氣氛initiay帶著些許拘謹。沈惟敬與蘇浚,一位是威震邊關的武將,一位是江南清流的文臣,雖領域不同,但彼此名聲早有耳聞,一番寒暄下來,倒也頗為投契。
李氏與蘇夫人則更多的是聊些家常,話題自然圍繞著兩個孩子。李氏看著安靜坐在母親身旁、儀態端莊、容貌清麗的蘇卿卿,越看越是喜歡。
而眾人的焦點,最終還是落在了沈驚鴻與蘇卿卿身上。兩人在雙方長輩麵前,依禮相見。蘇卿卿今日穿了一身淡雅的淺碧色衣裙,略施粉黛,更顯氣質出塵。她舉止落落大方,向沈惟敬和李氏行禮問安,聲音清越,言辭得體。
沈惟敬看著眼前這對璧人,兒子英挺聰慧,未來兒媳才貌雙全,心中甚是寬慰。他難得地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對蘇卿卿道:“賢侄女不必多禮。驚鴻在京中,多蒙你照料了。”
蘇卿卿微微垂首,頰邊泛起一抹淡紅,輕聲道:“世伯言重了,晚輩並未做什麼。”
宴會氣氛融洽。年僅四歲的沈明玥成了活躍氣氛的關鍵,她似乎格外喜歡這位未來嫂嫂,吃飽後便蹭到蘇卿卿身邊,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蘇卿卿也十分喜愛這個玉雪可愛的小妹妹,從袖中取出一個自己繡的、裝著安神香草的精致小香囊,送給了沈明玥,逗得小丫頭咯咯直笑。
這次會麵,圓滿而成功。沈惟敬夫婦對蘇卿卿十分滿意,蘇浚夫婦見沈驚鴻舉止有度,談吐不凡,且深得太子與徐光啟器重,也對這門親事愈發看好。
家宴之後,沈惟敬在京中又盤桓了十餘日,與兵部商討軍務,與徐光啟深談數次,更親自去神機營觀看了雷霆新軍的操演,對兒子所取得的成就有了更直觀的認識。離京前夜,沈惟敬將沈驚鴻叫到身邊,鄭重叮囑。而李氏,則尋了個由頭,請徐光啟的夫人幫忙,將蘇卿卿請至內室一敘。
內室之中,燭光溫婉。李氏拉著蘇卿卿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目光慈愛地端詳著她,越看越是滿意。
“好孩子,”李氏輕聲開口,語氣中帶著不舍與囑托,“這幾日相處,伯母是真心喜歡你。驚鴻他……性子執拗,認準了的事便一頭紮進去,如今又身處這般位置,難免辛苦,也難免招人眼目。日後,還望你能多體諒,多幫襯著他些。”
蘇卿卿感受到李氏話語中的真摯與托付,心中動容,連忙道:“伯母言重了。沈……沈公子他誌存高遠,所做皆為大事,晚輩敬佩不已。晚輩能力微薄,但必當儘力。”
李氏欣慰地點點頭,從身旁拿起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略顯陳舊的紫檀木螺鈿匣子。匣子不大,卻雕工精細,透著歲月的沉澱感。她輕輕打開匣蓋,裡麵鋪著柔軟的明黃色綢緞,上麵靜靜躺著一支通體瑩潤、毫無雜質的羊脂白玉鐲。那玉鐲光澤內蘊,溫潤如水,一看便知是傳承多年的珍品。
“孩子,這是沈家祖上傳下來的,據說是驚鴻曾祖母的嫁妝。”李氏將玉鐲取出,執起蘇卿卿的手,小心翼翼地欲為她戴上,聲音愈發柔和,“本是一對,另一隻在我這裡。這一隻,今日伯母便交予你。不算什麼貴重物件,隻是個念想,也是沈家認可你的心意。”
蘇卿卿見狀,心中一驚,連忙想要推辭:“伯母,這太貴重了,晚輩……”
“莫要推辭。”李氏輕輕按住她的手,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你既與驚鴻定下婚約,便是沈家未過門的媳婦。這鐲子,早晚都是你的。如今給你,是盼著你戴著它,就如同伯母在身邊看著你們一般。望你與驚鴻,日後能相互扶持,同心同德。”
說著,李氏已將那溫潤的玉鐲,輕輕套在了蘇卿卿纖細的手腕上。玉質微涼,觸感細膩,尺寸竟是恰到好處。
蘇卿卿看著腕間那抹溫潤的白色,又抬頭看向李氏充滿期許和慈愛的目光,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眼眶微微發熱。她不再推辭,起身,向著李氏鄭重地行了一個萬福禮,聲音微哽卻清晰:“晚輩……卿卿,謝伯母厚愛!定當謹記伯母教誨,珍之重之,絕不辜負伯母與沈家期望。”
李氏扶起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亦有些濕潤:“好孩子,快起來。伯母信你。”
次日,沈惟敬一行人啟程返回薊鎮。送彆之時,蘇卿卿腕間那抹若隱若現的溫潤白光,自然落入了沈驚鴻眼中,他先是一怔,隨即明白了母親的深意,看向蘇卿卿的目光中,不禁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溫情與責任。
沈惟敬臨上馬前,最後看了兒子一眼,目光深沉,一切儘在不言中。帶著對兒子的驕傲與一絲隱憂,沈惟敬攜家眷踏上了歸途。
而沈驚鴻,在經曆了家庭的溫暖、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傳承與期許後,更加堅定了自己腳下的道路。他知道,他不僅要為自己,也要為身後的家族,為那個腕間已戴上沈家傳承玉鐲、默默支持他的少女,去開創一個不一樣的未來。那腕間的玉鐲,如同一道無形的紐帶,將兩個年輕人,以及他們背後的家族,更緊密地聯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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