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三十七年的春天,似乎並未因人間疾苦而遲來。楊柳抽綠,杏花吐蕊,京城依舊在一種麻木的繁華與深藏的焦慮中運轉。然而,一些細微的變化,如同冰封河麵下悄然湧動春水,正開始顯現沈驚鴻這隻“蝴蝶”扇動翅膀帶來的效應。
最直觀的改變,發生在京營一支名為“神機新銳營”的部隊中。這支由太子朱常洛親自提議、兵部勉強核準建立的三千人之軍,其骨乾多為京營中受過基礎文化教育、年輕機敏的低級軍官和士兵,並由沈驚鴻通過“格物學堂”短期培訓班進行了輪訓。他們成建製地換裝了由“精密製造局”生產的“驚鴻一式”標準型步槍,以及配套的刺刀和定量紙殼定裝彈藥。
這支軍隊的訓練方式也與舊式軍隊迥異。沈驚鴻借鑒現代軍訓理念,強調隊列紀律、火力層次、土木作業與火力配合。尤其是基於蒸汽動力拉床製造出的、擁有標準膛線的槍管,使得“神機新銳營”的火槍射程和精度遠超同行。日常操演中,三百步約450米)外精確射擊標靶、以排槍齊射覆蓋預設區域的場麵,令觀者無不悚然動容。
這支規模不大、卻散發著迥異氣息的部隊,如同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頭,雖未激起滔天巨浪,但那擴散的漣漪,已開始悄然改變著某些固有的認知和格局。
首先感受到壓力的是京營其他各部。同樣是當兵吃糧,新銳營的餉銀因“技能津貼”而高出普通營兵一截,裝備更是天壤之彆。羨慕、嫉妒乃至不滿的情緒在暗流湧動。一些勳貴子弟和傳統將門起初對此嗤之以鼻,認為不過是太子和沈驚鴻搞出的“奇巧淫技”玩具兵,直到一次小規模的聯合演練。
演練中,新銳營以一個千總的兵力,依托簡易工事,以精準而密集的火力,成功“阻滯”了數倍於己的、由傳統家丁精銳扮演的“進攻騎兵”。儘管這並非真實戰場,但那種在有效射程外便被不斷“點名”、衝鋒路上傷亡慘重的憋屈感,給那些驕兵悍將留下了深刻印象。自此,京營中私下議論“沈郎中弄出的那些鐵管子”時,輕視之聲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審視和悄然模仿——至少,隊列走得比以前整齊了。
其次,是朝堂風向的微妙轉變。此前,彈劾沈驚鴻“靡費國帑”、“操弄奇技”的奏章從未斷絕。但隨著“神機新銳營”的初步成型和演練結果的流傳,一些務實派,尤其是深感邊患壓力的官員,開始轉變態度。他們或許不懂什麼蒸汽機、標準化,但他們能看懂戰場上更強的殺傷力和更高的效率。戶部尚書趙世卿在一次小範圍廷議中,麵對再次要求削減“動力研習所”經費的提議,罕見地沒有立刻附和,而是沉吟道:“若此器等所費,真能鑄就強軍,節省日後巨額邊餉,則眼前之投入,或可商榷。”這話雖說得圓滑,卻代表了一種基於實際利益的考量開始壓過純粹的道德批判。
甚至連深居宮中的萬曆皇帝,也似乎聽到了一些風聲。在一次例行召見太子詢問政務時,竟破天荒地隨口問了一句:“朕聞沈惟敬之子,於軍械一道,頗有巧思?”朱常洛心中一震,謹慎地回稟了“驚鴻一式”火銃射程精度遠超舊銃等情況,萬曆聽罷,未置可否,隻是“嗯”了一聲,便不再提起。但這寥寥一問,本身已是一種信號。
技術的擴散效應也開始顯現。雖然蒸汽機的核心技術和精密機床被嚴格保密,但一些由此衍生出的“副產品”或“管理方法”,卻不可避免地流了出去。例如,沈驚鴻在軍工生產中推行的“物料編號管理法”和“工序流程卡”,因其顯著提升了管理效率和減少了物料浪費,被一些與軍工相關的匠作大監悄悄學去,應用於皇家作坊的管理中,雖然隻是形似而神非,卻也帶來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氣息。
而在更廣闊的民間,改變則以另一種形式悄然發生。蘇卿卿並未因外界的風雨而停下腳步。在沈驚鴻的支持下,她依托“格物學堂”的基礎,聯合了幾位誌同道合的官宦女眷和通曉醫理的嬤嬤,創辦了一個小型的“慈幼醫館”。醫館不僅施診救人,更重要的職能,是係統性地推廣由沈驚鴻提出思路、蘇卿卿結合中醫理論完善的“牛痘接種法”。
起初,民間對這種“以毒攻毒”的法子充滿恐懼,視之為妖術。蘇卿卿便先從自家仆役、莊戶的孩童開始,親自示範接種,並詳細記錄反應和效果。沈驚鴻則利用自己在技術官僚圈子中的影響力,將成功案例和數據,通過徐光啟等人,在太醫院和部分開明士大夫中傳播。
信任的建立是緩慢的,但生命存活的事實勝於一切雄辯。當京城周邊幾個悄然推行了牛痘接種的莊子,在次年天花小範圍流行時,竟無一人因此夭亡,而相鄰未接種的村莊則依舊死傷枕藉時,引起的震動是巨大的。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冒著風險將孩子送到“慈幼醫館”或尋求接種之法。一種基於實證的、樸素的科學防疫觀念,開始挑戰延續千年的“天命”和“瘟神”之說。蘇卿卿的名字,也第一次不再僅僅是“沈驚鴻之妻”或“才女”,而是與“活人無數”的善行和“神醫”的雛形聯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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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沈驚鴻與徐光啟在研習所內查驗新改進的蒸汽機鍋爐。望著那鋼鐵巨物在穩定運行中發出的低沉轟鳴,徐光啟撫須感歎:“驚鴻,你可知,你我所做之事,如今在外間,已非‘奇技淫巧’四字所能儘括矣。”
沈驚鴻用棉紗擦拭著沾滿油汙的手,目光平靜:“徐師,知其然者眾,知其所以然者寡。世人隻見火銃利、牛痘效,卻未必深究其背後之理。我們不過是…在堅冰上鑿開了一道縫隙罷了。”
徐光啟點頭:“縫隙既開,光便可入。縱是微光,積以時日,亦可照亮一方。如今新銳營已成標杆,牛痘之法漸得人心,此皆實績也。縱有謗言,亦難掩其輝。”
沈驚鴻望向窗外,高牆之外,是依舊沉悶的帝國天空。他知道,這點點滴滴的改變,相對於積重難返的大明,仍是杯水車薪。薩爾滸的命運已被扭轉,但曆史的洪流依舊充斥著無數的暗礁和漩渦。他這隻蝴蝶,或許已讓曆史的河流偏離了原本最糟糕的那條岔路,但前方依然迷霧重重。
然而,京營演練時那整齊的排槍聲,民間對牛痘從恐懼到接受的悄然轉變,乃至朝堂上那一聲不經意的詢問……所有這些細微的跡象,都如同早春的嫩芽,雖然微弱,卻昭示著一種可能——一種打破僵化、邁向新生的可能。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那台轟鳴的機器。路還很長,但他已不再是孤獨地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他播下的種子,正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於無聲處,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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