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研察社”的成立與吳有性的到來,像一塊投入太醫院這潭深水的石頭,激起的漣漪雖暫時被太子強行壓下,但暗流已然湧動。然而,沒等保守派醫官們組織起有效的攻訐,一場突如其來的考驗,便讓這新生的醫學力量走到了台前。
萬曆三十七年秋,一場來勢凶猛的“疙瘩瘟”疑似腺鼠疫或某種急性發熱出疹性疾病)在京畿之地悄然爆發。起初隻是零散病例,太醫院按傳統傷寒論治,效果不彰,病死率極高。隨著天氣轉涼,疫情迅速蔓延,城中人心惶惶,藥鋪門前排起長隊,甚至出現了病患被棄於街頭的慘狀。
紫禁城也無法完全隔絕疫情的威脅,數名低階宦官和宮女相繼病倒,高燒、譫妄、身上出現駭人的瘀斑或腫塊,傳統的桂枝、麻黃湯劑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太醫院院使束手無策,奏報皇帝時,也隻能歸咎於“時氣不正”,建議宮中焚香辟邪,加強禁忌。
太子朱常洛憂心如焚,他立刻想到了吳有性和蘇卿卿。在征得萬曆皇帝默許後,一道諭旨將“疫病研察社”的核心成員召至宮中,負責處理宮內的疫情,並協理京畿防疫。
這是吳有性和蘇卿卿第一次在如此高壓力、高關注度的環境下實踐他們的新理論。進入臨時劃定的隔離區,吳有性仔細觀察患者症狀,切脈察舌,果斷指出:“此非傷寒,亦非尋常溫病,乃戾氣中之凶戾者,從口鼻吸入,直犯膜原,傳變迅疾!”他摒棄了太醫院常用的辛溫發散之劑,大膽使用自己創製的“達原飲”以檳榔、厚樸、草果仁破除盤踞於“膜原”的戾氣為主,配合知母、芍藥、黃芩等清熱滋陰),並根據患者具體情況進行加減。
蘇卿卿則全力協助,她利用沈驚鴻提供的更精確的天平,嚴格把控藥量,確保藥效的穩定。同時,她強令所有接觸病患的宮人佩戴口罩用多層細棉布製成,內置少許吳有性推薦的辟穢藥末)、勤用皂角與烈酒洗手,對病患排泄物及所用物品進行嚴格的石灰消毒或焚燒處理。她還繪製了清晰的疫情分布圖,標注發病日期、症狀、用藥及轉歸,試圖尋找傳播鏈。
這些舉措在宮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尤其是讓尊貴的宮人佩戴口罩、頻繁洗手,在一些老派太監和女官看來,簡直是“儀態儘失”、“小題大做”。但太子朱常洛力挺,親自下令“一切防疫舉措,皆依沈夫人與吳先生所言”,這才壓下了阻力。
效果是顯著的。在吳有性針對性極強的方藥和蘇卿卿嚴格的隔離消毒措施雙管齊下,宮內新增病例迅速得到控製,大部分早期患者病情好轉,病死率遠低於宮外。尤其是一位病情危重、已被太醫院判了“死刑”的嬪妃,在吳有性調整方藥、日夜監護下,竟奇跡般退熱轉安。這一下,連最初持懷疑態度的部分太醫也啞口無言,私下裡開始研究起“達原飲”的方義。
宮內的成功,給了朱常洛極大的信心。他立即下令,將吳有性和蘇卿卿的防疫經驗總結成《京畿防疫簡要》,以太子令旨的形式下發順天府及周邊州縣,核心要點包括:
1.辨明病源:明確此疫為“戾氣”傳染,非普通風寒。
2.隔離為先:設立癘人所隔離醫院),集中收治患者,嚴控人員流動。
3.用藥精準:推廣“達原飲”為基礎方,強調需由通曉此論的醫師辨證施用。
4.清潔避穢:倡導佩戴口罩、勤洗手、消毒汙染物、焚燒或深埋死者。
5.通暢信息:要求各地及時上報疫情,不得隱瞞。
這份《簡要》打破了太醫院對醫學話語權的壟斷,將一種全新的、行之有效的防疫理念和手段推向了前台。雖然在實際推行中,各地因吏治、資源、觀念不同而效果差異巨大,但其標杆意義毋庸置疑。吳有性和蘇卿卿的名字,連同“戾氣”、“達原飲”、“隔離消毒”等詞彙,第一次以官方正麵的形象,進入了帝國官僚體係的視野。
朝堂暗流與利益角力
醫學上的突破,並未讓沈驚鴻的處境變得輕鬆。相反,隨著“神機新銳營”在遼東小勝的效應擴散,以及“疫病研察社”在宮中抗疫的成功,他所代表的“技術實用派”影響力悄然上升,這不可避免地觸動了更多人的利益。
首先發難的是與舊式軍工體係利益攸關的勳貴和部分工部官員。隨著“精密製造局”產能的初步提升,對優質鐵料、銅料、煤炭的需求越來越大,這等於從他們傳統的碗裡分走了一大塊肥肉。都察院幾位禦史聯名上奏,彈劾沈驚鴻“恃寵而驕,與民爭利”,指責“精密製造局”以官價強征物料,導致民間鐵器、銅錢價格波動,影響民生。這頂“與民爭利”的帽子扣得極大,且部分反映了現實儘管根源在於資源總量不足和分配不公)。
接著,是對“格物學”進入科舉體係的阻擊。徐光啟等人一直在推動將“格物學”作為科舉的輔助考核內容,以選拔具備實用技術知識的人才。此舉遭到了以東林黨中部分保守派和大多數科舉正途出身的官員的強烈反對。一場激烈的廷辯在文華殿上演。反對者引經據典,高呼“聖學為本,格物為末”,“若使工匠之術登堂入室,則禮樂崩壞,國將不國!”支持者則以“強兵利國”、“實測實算”為據,雙方爭得麵紅耳赤。萬曆皇帝高坐龍椅,依舊沉默寡言,最終此事不了了之,顯示出改革在思想層麵遇到的阻力何其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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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潛在的危機來自於財政。打造新軍、維持“動力研習所”和“精密製造局”、支援水師遠征琉球、賑濟各地災荒、再加上潛在的支付西班牙贖金……每一項都是吞金巨獸。戶部尚書趙世卿的頭發幾乎全白了,他像一個小心的裱糊匠,拚命拆東牆補西牆,但帝國的財政窟窿越來越大。沈驚鴻深知,如果不能儘快開辟新的、穩定的財源,或者顯著提升現有經濟體係的效率,所有的改革都將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夫妻同心,共渡時艱
麵對朝堂的明槍暗箭和帝國深重的危機,沈驚鴻與蘇卿卿的感情在相互扶持中愈發深厚。每當沈驚鴻在朝中遭遇攻訐,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中,蘇卿卿從不追問細節,隻是默默為他備好熱水、泡上一壺清茶,或是與他一起探討醫學數據,轉移他的心神。她的“慈幼醫館”和與吳有性的合作,成為了沈驚鴻在政治鬥爭之外的一片精神綠洲,讓他看到自己努力的價值所在——不僅僅是冰冷的鋼鐵與機械,更是活生生的人命與健康。
而蘇卿卿在推行新醫學過程中遇到的阻力與非議,沈驚鴻則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當有禦史上書隱晦批評蘇卿卿“牝雞司晨”,乾涉醫政時,沈驚鴻罕見地動了真怒,他並未直接反駁,而是將“疫病研察社”在宮內抗疫的成功案例、以及《京畿防疫簡要》推行後部分地區疫情得到控製的詳細數據,整理成一份紮實的報告,通過太子呈遞禦前。他用事實說話,無聲地扞衛了妻子的努力與尊嚴。私下裡,他對蘇卿卿說:“卿卿,你做的,是功德無量之事。那些腐儒之言,不必放在心上。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他們也開始更深入地探討根本性問題。一晚,蘇卿卿整理著疫情數據,忽然輕歎:“夫君,吳先生之方藥,妾身之防疫,雖能救一時一地之人,然天下之大,災疫之多,根源何在?若吏治不清,百姓貧苦,居無定所,食不果腹,則疫病終難斷絕。”
沈驚鴻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你說到根子上了。醫術救人,如同軍械禦敵,皆是對症之策。然病根在於這僵化的體製,在於盤剝無度的利益集團,在於難以流動的財富與知識。我們如今所做的一切——強軍、格物、興醫,乃至我向太子建議的‘清丈田畝’、‘鼓勵工商’,都是為了積蓄力量,等待時機,去撼動那真正的病灶。”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語氣堅定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這條路很難,甚至可能失敗。但隻要我們攜手同行,一點一滴地做下去,總能在這漫漫長夜裡,為後來者多點亮幾盞燈。”
蘇卿卿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無聲地傳遞著她的支持與信任。他們知道,前方的道路布滿荊棘,朝堂的暗流隻會更加洶湧,來自國內外的挑戰也將接踵而至。但此刻,兩顆緊緊相依的心,以及他們共同為之奮鬥的理想,給予了他們繼續前行、直麵風雨的勇氣。帝國的命運,正在這細微而堅定的改變中,悄然滑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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