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鴻那封以“呂宋舊聞”為引、直指宗藩與土地痼疾的密信,被快馬加鞭送至紫禁城,經由絕對可靠的渠道,直接呈送到了天啟皇帝朱由校的禦案前。
彼時,朱由校剛在禦用監親自調試完一座利用水力驅動、可自動報時的精巧鐘樓模型,心情頗為愉悅。然而,當他拆開沈驚鴻的信,起初以為又是老師分享些邊關趣聞或格物心得,但隨著閱讀的深入,他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拿著信紙的手指甚至微微收緊。
信中那個“海外古國”的故事,像一幅徐徐展開的末日圖卷。宗室繁衍無度,祿米耗儘國庫;特權兼並土地,民不聊生;末世之君內外交困,無力回天……這些描述,雖然冠以“異國”之名,但朱由校並非對本國現狀一無所知。他隻是以往未曾將這些分散的問題如此直觀、係統地聯係在一起,更未曾從“萬世子孫基業”的角度去深思其後果。
尤其是沈驚鴻最後那幾句誅心之問:“待到那時,陛下之子孫,尚能如今日之陛下,享有四海,安穩無憂否?國家之稅賦,尚能如現今這般……否?”以及“今日之藩王,耗的是國家之元氣;而這元氣,本應是留予陛下萬世子孫之基業啊!”這些話,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朱由校的心上。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搖籃中熟睡的皇子朱慈炅,那張恬靜的小臉是如此的無辜與脆弱。作為一個父親,他渴望給予兒子最好的一切,一個安穩、富足的江山。然而,若真如老師故事中所預言,百年之後,自己的子孫可能因宗室拖累、財政枯竭而陷入窘迫,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
“魏伴伴。”朱由校的聲音有些沙啞。
一直侍立在旁的魏忠賢敏銳地察覺到皇帝情緒的變化,連忙上前:“奴婢在。”
“你去……將各地藩王近年來請求加祿、賜田的奏疏,還有戶部關於宗室祿米支出的彙總,給朕找來。”朱由校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近五年各地上報的墾田數額與稅糧入庫的對比,也一並拿來。”
魏忠賢心中一驚,皇帝突然查問這些,莫非與沈驚鴻那封密信有關?他不敢怠慢,連忙應聲去辦。
當那一摞摞卷宗擺在麵前時,朱由校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福王就藩河南,乞請賞田四萬頃雖未全數滿足,但已占田極廣);各地宗室請求增加祿米的奏疏幾乎從未間斷;戶部的報表更是清晰地顯示,宗室祿米的支出,在國家財政中所占的比例逐年緩慢攀升,已然是一個極其沉重的負擔。而另一邊,墾田數字增長緩慢,甚至在某些藩府眾多的地區還有所減少,但稅糧入庫卻未見相應增長,其中隱含的土地兼並和賦稅流失,觸目驚心。
沈驚鴻的故事,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海外奇談”,而是有了冰冷數據的佐證。朱由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所繼承的這個帝國,體內正潛伏著這樣一個巨大的毒瘤,正在悄無聲息地侵蝕著國家的元氣,威脅著他兒子未來的江山。
朝堂波瀾:皇帝的傾向與各方的反應
皇帝連續數日查閱宗室與田賦檔案的消息,以及其明顯變得沉鬱的態度,無法完全瞞過朝堂上的有心人。很快,各種猜測和暗流便開始湧動。
楊漣等要求抑製兼並的官員聞之,精神大振,認為皇帝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再次上疏,言辭更為激烈,不僅要求清丈田畝,更隱晦地提出應對宗室莊田和祿米製度進行“核查”與“整頓”。
而保守派和與宗室利益攸關的官員則感到了巨大的恐慌與憤怒。他們雖然不知道沈驚鴻密信的具體內容,但敏銳地察覺到皇帝態度的轉變必然與遠在山海關的那位“帝師”脫不了乾係。他們紛紛上疏,或引經據典論證宗藩製度的合理性、祖宗成法的不可變更性;或攻擊楊漣等人“離間天家”、“動搖國本”;甚至有人含沙射影,指斥邊臣“妄議朝政,其心可誅”。
徐光啟等穩健的實乾派,則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他們讚同需要解決土地和宗室問題,但也深知其牽涉之廣、阻力之大。徐光啟私下與同僚議論:“驚鴻此著,可謂石破天驚。若能借此促使陛下下決心整頓,自是好事。然……操之過急,恐生大變。需有萬全之策,循序漸進。”
閹黨集團內部,則出現了意見分歧。一部分人認為這是打擊政敵尤其是那些與各地藩王交往過密的官員)的好機會,可以借“核查”之名,行鏟除異己之實。另一部分則擔心,一旦開啟對宗室和特權階層的整頓,火可能會燒到自己身上,畢竟閹黨及其親屬中,侵占田產、接受投獻者亦不在少數。魏忠賢本人則持觀望態度,他需要權衡利弊,看清皇帝最終的決心有多大,以及如何能在這場風波中攫取最大利益。
天啟的抉擇與沈驚鴻的後續
麵對朝堂上愈發激烈的爭論和暗流洶湧的局勢,天啟帝朱由校在經過數日的深思熟慮後,並未立刻做出激進的決定。他深知,此事關乎國本,牽一發而動全身。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在一次小範圍的禦前會議上,他對著幾位閣臣和戶部、吏部尚書,定下了基調:
“楊漣所奏,民間田土不均,確是實情。沈驚鴻所言……海外故事,亦足引以為戒。然,宗室乃太祖血脈,國家屏藩,不可輕動。清丈田畝,查明實數,乃整頓賦役之本,可先行一步。著戶部、都察院,擬定章程,先從北直隸、南直隸等畿輔要地開始,逐步清丈,重點是查清隱匿、投獻之田,均平賦役。過程中,務必謹慎,不得擾民,亦不得借此滋事。”
他刻意回避了直接提及宗室莊田的問題,但“隱匿、投獻之田”無疑包含了大量被宗室、勳貴、官紳以各種名義占有的土地。這無疑是一個折中的方案,既回應了改革派的呼聲,又沒有立刻激化與宗室集團的直接衝突。同時,他私下裡囑咐魏忠賢,對各地藩王的賞賜和祿米請求,要“更加嚴格核查,酌情處置”,實質上開始收緊口子。
這道旨意下達,標誌著大明王朝在解決土地問題上,終於邁出了試探性的一步。雖然範圍有限,力度溫和,但其象征意義巨大。楊漣等人雖覺不夠解渴,但也看到了希望。保守派則暫時鬆了一口氣,隻要不直接觸動宗室根本,清丈田畝尚可周旋。
消息傳回山海關,沈驚鴻仔細分析了皇帝的決策,心中了然。他知道,以天啟的年紀和所處的環境,能做到這一步,已屬不易。這“清丈田畝”的口子一開,就如同在堤壩上鑿開了一道縫隙,後續的變革便有了可能。他立刻寫信給徐光啟和在戶部、都察院的盟友,為他們提供了一些基於後世知識的、關於如何更有效進行土地清丈和防止舞弊的技術性建議,例如利用簡易測繪工具、建立交叉複核機製、鼓勵民眾舉報等,力求使這第一步能夠走得紮實,見到實效。
同時,他並未放鬆對遼東的經略。“獵虜銳士”的主動出擊愈發頻繁有效,對野人女真的聯絡也取得了一些初步進展,皇太極似乎暫時被壓製,忙於整合內部和應對明軍的騷擾。沈驚鴻深知,內政改革的推進,離不開外部環境的相對穩定。他必須確保遼東防線固若金湯,才能為朝堂之上的變革爭取寶貴的時間和空間。
一場由土地問題引發的深刻變革,已然在暗流中悄然啟動。前路依舊布滿荊棘,但堅冰既已打破,航向已然調整。沈驚鴻站在時代的潮頭,一邊握著強兵利刃抵禦外侮,一邊執著理性之光試圖照亮帝國前行的迷途。他知道,自己正在進行的,是一場與曆史慣性的漫長賽跑。
喜歡明祚永延,我讓大明上巔峰請大家收藏:()明祚永延,我讓大明上巔峰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