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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間燈火·劫灰落(1 / 2)

寒風,如冥河深處不甘沉寂的怨魂吐息,裹挾著沙礫,狠狠抽打在碧落身上。她裹著一件單薄的素白仙衣,踏上了人間的土地。腳下是龜裂的黃土,粗糲、乾硬,延伸向一片望不到頭的枯槁荒原。天空渾濁灰黃,沉沉壓下,陽光掙紮著穿透厚重的雲層,投下幾縷奄奄一息的慘淡光柱,非但帶不來絲毫暖意,反將這方天地映襯得愈發蕭索死寂。

剛從兩界交接的薄弱處擠身而出,身後那層隔絕陰陽的結界漣漪緩緩平複。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落感瞬間攫住了她。在冥界,縱然忘川水寒徹骨髓,彼岸花搖曳著死寂的猩紅,但她仙力流轉自如,幽冥的陰氣不過如薄紗輕籠。此刻,踏入這陽氣主導的人間,無形的法則如同萬鈞枷鎖轟然落下,體內奔騰的仙元瞬間被死死壓製,沉入靈台最深處,凝滯如冰封千載的暗河。

沒了仙力護持,一種前所未有的、刺入骨髓的寒意驟然炸開。那是在冥界孟婆亭中,年年歲歲熬煮忘憂湯時,悄然蝕透仙骨的陰冷。它蟄伏已久,此刻終於尋到了宣泄的裂口。寒意自四肢百骸的骨縫間絲絲鑽出,迅速洇透全身,纏繞每一寸肌膚。裸露在風中的手指,纖細卻僵硬,凍得發青,指尖浮著一層死氣沉沉的灰白。她下意識收緊雙臂環抱自己,單薄的衣料聊勝於無,身體深處仿佛塞滿了萬載玄冰,由內而外滲出凜冽寒氣。每一次呼吸,吸入的是人間乾冷的空氣,呼出的,卻分明帶著冥界的森寒白霧。她微微顫抖著,踉蹌踏上那條被風沙啃噬得坑窪不平的荒道,向北踽踽而行。

目光所及,瘡痍滿目。曾經或許豐沃的土地,如今隻剩大片龜裂的荒蕪,裸露著貧瘠的黃土。幾叢枯草在風中徒勞地瑟縮,頑強而絕望。偶見幾處斷壁殘垣,焦黑的木梁半埋土中,是戰火烙下的無聲瘡疤。遠山光禿禿的,一片枯槁的灰褐。路上杳無人跡,唯有風卷著沙塵,發出嗚咽般的低吼。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橫著一條渾濁的淺河,河床裸露著大片淤泥,水流細弱如垂死者的脈搏。一座簡陋的木橋歪斜其上,橋板腐朽,踩上去吱呀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潰散。橋頭不遠處,一座廢棄的驛站傾頹而立,牆壁坍塌大半,露出內裡煙熏火燎的殘跡。驛站旁,半截殘破的石碑仆倒在地,字跡早被風雨剝蝕殆儘,隻餘一個模糊難辨的“驛”字輪廓,訴說著此地早已湮滅的生機。

碧落踏過破橋,繼續向北。荒涼漸次褪去,卻被另一種景象取代,依舊尋不見半分暖意。大片本該沃野千裡的土地,如今荒草叢生,半人多高的枯草在風中起伏如濤。野草深處,幾截朽爛的木犁碎片半埋土中,早已被蔓草緊緊纏繞。更遠處,田埂的輪廓尚在,可田裡稀疏的秧苗蔫頭耷腦,葉片枯黃卷曲,顯然久旱無雨,又或根本無人照管。

終於,路上開始有了稀稀落落的人跡。幾個農人佝僂著背,在那些半荒的田地裡麻木地刨挖。他們麵黃肌瘦,顴骨高聳,身上的破襖補丁疊著補丁,眼神渾濁,透著被生活榨乾的疲憊。一個瘦骨嶙峋的小男孩赤著腳丫在田埂上飛奔,懷裡緊緊摟著幾根剛挖出、同樣乾癟的野菜根莖。碧落經過時,那孩子抬起烏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瞥了她一眼,隨即飛快跑開,仿佛她是某種不祥之物。

路邊歇腳時,她瞥見幾個行商模樣的漢子蹲在土坡下,一邊啃著梆硬的雜糧餅子,一邊低聲咒罵。

“這鬼世道!老子從南邊販點鹽巴過來,路上關卡層層扒皮,稅吏比蝗蟲還狠!賺的那點血汗錢,還不夠塞他們牙縫的!”

“誰說不是!”另一個絡腮胡漢子狠狠啐了一口,“都是那老皇帝造的孽!早年是威風,開疆拓土,可打仗不要錢糧?不要人命?把國庫都打空了!養肥了那群殺才將軍,苦了咱們這些土裡刨食的!”

“新皇上位都五年了吧?”一個年紀稍大的歎著氣,臉上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蒼蠅,“聽說倒是個想乾事的,可前頭捅下的窟窿太大,填不上啊!咱這日子,也就比前幾年餓殍遍野的光景強那麼一絲絲,啥時候是個頭?”

“強點兒?我看是換了個法子熬煎人!”絡腮胡憤憤不平,“聽說北邊又要增兵了,指不定哪天征糧征夫的衙役就踹到門上來了!這日子,真他娘的涼透了心!”

“涼透了心……”碧落默念著這幾個字。那寒意,仿佛從她的骨頭縫裡滲出,滲入了這片她初識的人間土地。她裹緊身上毫無暖意的單薄素衣,繼續邁步。每一步踩在乾硬的土路上,都激得一小團嗆人的黃塵騰起,也帶起一股刺骨的冷意。

日頭一寸寸西沉,寒意愈發刺骨。碧落隻覺那股侵入骨髓的陰冷之氣在四肢百骸間流竄,如同萬千細小的冰針在穿刺。手腳早已麻木,唇瓣失了血色,蒼白的臉頰在暮色裡顯得格外突兀。正當寒意幾乎要將意識凍結時,前方路邊,一個簡陋的茶棚撞入了眼簾。

幾根歪斜的毛竹支著低矮的棚頂,四麵透風。棚下擺著兩張破舊條凳和一張斑駁的小木桌。一位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婦人,正費力地端起一隻熱氣蒸騰的大陶罐,將它從泥爐上挪開。爐火微弱,映亮了老人溝壑縱橫的臉龐和那雙骨節粗大、布滿凍瘡與老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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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本能地駐足。爐火散發出的微弱暖意,在凜冽的空氣中顯得彌足珍貴,宛若沉沉黑暗裡的一點螢光。她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靠近。那老嫗卻已抬起頭,渾濁而敏銳的目光瞬間攫住了路邊這抹孤零零的、與周遭荒涼格格不入的身影。

“姑娘?”老嫗的嗓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邊地口音,卻透著一股樸實的關切,“趕遠路啊?這天兒,冷得邪乎!快,進來坐坐,棚裡好歹能擋擋風!”

碧落微微遲疑,刺骨的寒意終是壓倒了疏離。她挪動凍僵的雙腳,緩緩挪進茶棚。棚內並不比外頭暖和多少,但至少少了那割麵的寒風。

老嫗眯著眼,細細端詳碧落。那身質料奇異、纖塵不染卻單薄異常的素衣,那張蒼白得不染人間煙火的精致麵孔,還有那雙深潭般沉寂的眼眸……老嫗皺紋密布的臉上掠過一絲了然與更深的憐憫。

“哎喲喲,瞧這凍得!”老嫗心疼地咂咂嘴,不再多問,顫巍巍地拿起一隻粗陶大碗,用木勺從滾燙的陶罐裡舀出滿滿一碗粘稠的糊糊。那糊糊呈灰褐色,夾雜著粗糙的野菜碎末,熱氣騰騰,散發著穀物與野菜混合的、樸拙的香氣。

“快,拿著!暖暖手,也暖暖身子!”老嫗不由分說地將滾燙的粗陶碗塞進碧落冰冷僵硬的手中。

碗壁的灼熱驟然傳來,燙得碧落指尖一縮,那久違的、屬於人間的溫度順著冰涼的皮膚直透進來,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隨即化作一股奇異的、令人戰栗的暖流。碗中升騰的熱氣撲上她冰涼的臉頰,洇開一絲濕潤的暖意。

“謝謝……”碧落低聲道,嗓音有些乾澀。她小心翼翼地捧著碗,感受著那沉甸甸的熱量,仿佛捧著世間罕有的珍寶。

老嫗擺擺手,在旁邊的破凳子上坐下,渾濁的雙眼望向棚外暮色四合、愈發蒼涼的官道,長長歎了口氣:“謝啥呀……這世道,都不容易。天冷,人心更冷啊。姑娘,聽老婆子一句,你這身打扮,這通身氣度……一看就不是咱們這荒山野嶺能養出來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落了難?”

碧落捧著熱粥,未置可否。老嫗隻當她是默認了,臉上憂色更濃:“哎,造孽喲!這年景,你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穿成這樣孤身上路……那不是羊入虎口麼!聽婆子的,前頭不遠就是咱們村,就在縣郊。你先跟我家去,老婆子給你找幾件厚實耐臟的粗布衣裳換上,再把你臉上弄得……嗯,弄得尋常些。這麼紮眼,可不成啊!”

老嫗的話語絮絮叨叨,卻像一股溫熱的溪流,裹挾著毫無保留的關切,緩慢而執著地衝擊著碧落心湖外圍那層三百年冥界生涯凝結的冰殼。那冰殼太厚、太堅硬,並未立刻消融,但碗中粗糙的糊糊散發的熱氣,卻實實在在地熨貼著她冰冷的指尖和幾乎失去知覺的腸胃。她小口地啜飲著,溫熱的、帶著粗糲口感的食物滑入腹中,化作微弱的暖意,在四肢百骸裡艱難地擴散,試圖對抗那盤踞在仙骨深處的森寒。老嫗看著她低頭喝粥時露出的那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頸,又重重歎了口氣,那歎息裡沉甸甸地壓著對人世艱難的無奈。

暮色四合,如墨汁般迅速在荒原上洇染開來。碧落跟著老嫗,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冷清的官道,拐上一條更窄、更顛簸的土路。路旁稀疏地立著些低矮歪斜的土坯房,黑黢黢的輪廓在昏暗的天光下沉默著,偶有一兩點昏黃的豆油燈光從狹小的窗口透出,便是這荒涼夜幕下唯一的暖色。幾聲零星的狗吠響起,更添幾分蕭索。

老嫗的家在村子最東頭,緊鄰著一片半荒的菜地。院子很小,泥土夯實的院牆豁著幾個口子。推開吱呀作響的柴扉,入眼是三間低矮的土屋,屋頂鋪著厚厚的茅草,在晚風中微微顫動。屋裡陳設簡陋得近乎空蕩,一張磨損得看不出顏色的木桌,兩條長凳,牆角堆著些農具和柴草。空氣裡彌漫著泥土、乾草和煙火混合的氣息。

“姑娘,委屈你了,將就一晚。”老嫗摸索著點亮一盞如豆的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一隅黑暗。她蹣跚著走進裡屋,窸窸窣窣翻找一陣,捧出一套半舊的靛藍色粗布衣裙,還有一塊洗得發白的粗布頭巾。“這是我女兒出嫁前穿過的,你彆嫌棄,洗的乾乾淨淨。換上吧,你這身……太惹眼了。”

碧落依言接過那粗糙的布料。觸手的感覺陌生而奇異,遠不如她身上的仙衣柔軟,甚至有些紮手,帶著一股陳年的、混合著皂角和陽光的味道。她走到角落,背對著昏黃的燈光,褪下那身象征神職的仙衣。當冰涼的空氣驟然接觸到皮膚時,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仙衣離體的瞬間,仿佛也帶走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她迅速換上那套粗布衣裙,寬大且不合身,空蕩蕩地罩著她纖細的身體。

老嫗端來一個盛著清水的破陶盆,盆底沉著些渾濁的泥沙。“來,姑娘,洗把臉。老婆子給你弄點鍋底灰……”

碧落依言俯身,掬起一捧水。水麵晃動,映出一張模糊的麵孔輪廓。她微微凝神,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向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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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映出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同冥河岸邊被河水衝刷了千年的冷玉。皮膚細膩依舊,卻透著一股非人的、缺乏生氣的透明感。最刺目的是那雙眼睛,曾經清澈的眸底,此刻卻沉澱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幽潭般的冷寂,那是忘川水浸潤、陰氣蝕骨後留下的印記,無論她如何壓製仙力、如何試圖模仿凡人,都無法完全掩去。這蒼白與冷寂,是陰氣深入仙骨、滲透神魂的表征,是她從冥界帶來的、無法磨滅的烙印。人間溫暖的粥食和衣裳,此刻也無法驅散這由內而外的寒意。

她默然看著水中的倒影,指尖觸碰到冰冷的水麵,激得她又是一顫。

“唉,可憐見的,這臉白得……”老嫗的聲音帶著心疼,她顫巍巍地走過來,手指沾了些灶膛裡刮下的冷灰,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抹在碧落過於光潔白皙的額頭和臉頰上。粗糙的灰粒摩擦著皮膚,帶來微妙的麻癢感。老嫗又仔細地幫她將那頭烏黑柔順、不染塵埃的青絲用粗布頭巾包裹起來,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大半額頭和鬢角。

“好了,這下看著像個逃難的村姑了,”老嫗退後一步,眯著眼打量,滿意地點點頭,“雖還是俊,但沒那麼打眼了。姑娘,聽婆子的,明兒上路就這樣打扮,低著頭走路,遇到生人彆搭話,能少好些麻煩。”

碧落抬手摸了摸被灰抹得有些粗糙的臉頰,又扯了扯頭上緊束的頭巾,一種強烈的陌生感和束縛感籠罩著她。她低聲道:“多謝婆婆。”

老嫗擺擺手,臉上露出慈和的笑容:“謝啥,出門在外,誰還沒個難處。灶上還溫著點糊糊,再喝點暖暖?”正說著,院子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夾雜著年輕男女低低的說話聲,帶著幾分羞澀與歡愉。

“娘?娘你在家嗎?”一個清亮的女聲在院門外響起。

“在呢在呢!”老嫗應著,臉上笑開了花,忙不迭地走去開門。

柴扉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對年輕男女走了進來。男子約莫二十出頭,身材結實,穿著半新不舊的短褐,肩上扛著一小袋東西,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女子比他略小些,身段苗條,穿著大紅碎花的新棉襖,雖然布料粗糙,顏色也洗得有些發暗,卻襯得她圓潤的臉龐紅撲撲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新嫁娘特有的嬌羞和喜氣。她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束剛從野地裡采來的小野花,淡紫和鵝黃的花朵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鮮亮。

“娘,我們回來了!”女子脆生生地叫了一聲,聲音裡透著甜意。

“好好,回來就好!”老嫗笑得合不攏嘴,忙招呼他們進來,“快進來,外頭冷!喲,還摘花了?真俊!”

小兩口進了屋,這才注意到屋裡還有外人。女子看到碧落,微微一愣,隨即友善地笑了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男子有些拘謹地放下肩上的袋子,大概是些回門的禮。

“娘,這位是……”她婦好奇地問。

“哦,路上遇到的姑娘,落了難,借住一晚。”老嫗含糊地解釋了一句,便岔開話題,“你們小兩口,今兒回去,親家那邊都好?”

“好著呢!”兒媳婦歡快地應著,把手裡的野花遞給丈夫,“喏,給你的。”聲音不大,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丈夫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來,黝黑的臉膛似乎更紅了,笨拙地“嗯”了一聲,把花小心地彆在自己短褐的衣襟上,那點鮮亮的顏色與他粗獷的打扮形成奇特的對比。他隨即從袋子裡摸出幾個有點乾癟的野棗,塞到妻子手裡:“你……你愛吃的,路上摘的,甜。”

新媳婦接過,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像盛開的春花。

老嫗看著小兩口的互動,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瞧瞧,多好!這成了親,就是不一樣,知道心疼人了!”

碧落安靜地站在角落的陰影裡,如同一個無聲的看客,目光卻無法從這對新婚夫婦身上移開。他們之間的言語如此簡單,動作甚至帶著點笨拙,可那眼神交彙時流淌的暖意,那羞澀中透出的親昵,卻像一道微弱卻真實的光,穿透了土屋的昏暗,也穿透了她周身縈繞的寒意。

“婆婆,”碧落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打破了屋內溫馨的暖意,“你們……成親之前,彼此……可曾見過麵?說過話?”她問得突兀,目光清澈卻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探究,直直望向那女子。

女子被她問得一愣,隨即掩著嘴笑起來,笑聲清脆,帶著點羞赧:“這位姐姐說話真有意思!咱們莊戶人家結親,哪講究那些呀!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前頭一天,我才第一次……嗯,遠遠瞧了他一眼,”她飛快地瞟了一眼旁邊憨笑的丈夫,臉上紅暈更深,“話?那更是半句都沒說過哩!”

碧落眼中的困惑更深了。在她漫長的仙生認知裡,情愛之事,若非千百年的傾心相許、神魂相契,便如同鏡花水月,毫無意義。未曾相見,未曾相知,如何便能締結連理?這凡俗的婚姻,竟如此……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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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新媳婦似乎看出了碧落的疑慮,她收斂了笑容,眼神卻變得柔和而認真,帶著一種樸素的智慧。她輕輕撫摸著手中帶著丈夫體溫的野棗,聲音溫軟下來,像在述說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真理:

“日子嘛,姐姐,日子是兩個人一天天過出來的。”她抬眼看向自己的丈夫,那眼神裡有依賴,有滿足,還有一種共同麵對未來的篤定,“是兩個人一起,在灶膛邊添柴,在田埂上流汗,在寒冬裡互相焐著冰涼的手腳……這麼一天天,一年年,慢慢地,慢慢地,就焐熱了。”

“焐熱了……”碧落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輕得像歎息。

就在這時,老嫗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糊糊走來:“姑娘,再喝點暖暖胃?”

碧落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她的手指依舊冰涼蒼白,毫無暖意。老嫗布滿老繭的手無意間碰觸到她的指尖。

“哎喲!”老嫗驚呼一聲,手猛地縮回,碗裡的糊糊潑灑出幾星,燙得她連連甩手。她瞪大眼睛盯著碧落,眼中盛滿驚詫與難以置信的擔憂:“姑娘!你這手……怎麼……怎麼冰得像塊石頭?!一絲熱氣兒都沒有啊!這……這哪成啊!快,快捧著碗暖著!”

那隻粗糙的陶碗再次被強塞進碧落手中,碗壁滾燙。然而這外在的熱度,卻絲毫無法驅散她體內那源自仙骨深處的蝕骨陰寒。老嫗的驚呼和那觸碰帶來的刺痛感,清晰地昭示著她與這溫暖人間的隔膜。

她低頭凝視碗中氤氳的濁氣,耳畔卻異常清晰地回蕩著新媳婦那句輕柔卻鏗鏘的話:“日子是兩個人……慢慢地焐熱的。”她空著的那隻手,下意識地縮進粗布衣袖裡。指尖觸碰到袖內殘留的一絲氣息——那是忘川水邊經年不散的森然寒氣,冰冷、死寂、永恒。

就在這一瞬,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的悸動猛地攫住了她的心。這悸動並非源於仙力,而是某種更原始、更陌生的東西。她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驟然明白了凡人對這“滾燙人間”近乎貪婪的眷戀從何而來。

他們眷戀的,或許並非這人間的富足安穩——這裡分明荒蕪而艱難。他們眷戀的,是寒夜裡爐膛躍動的火光,是饑餓時一碗粗糲的熱粥,是陌生老嫗不由分說的關懷,是未曾謀麵的夫妻笨拙而執拗互相靠近的暖意。是這無數微小的、帶著瑕疵的、甚至有些狼狽的溫熱,一點點彙聚,一點點掙紮著去“焐熱”那冰冷龐大的生活本身。

那是一種在仙神永恒寂寥的俯視下,從未被真正理解過的、屬於短暫生命的熱望。她有點明白廣陵仙君的執著了。

碧落捧著那碗滾燙的糊糊,碗壁灼燒著她的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楚。她慢慢地、近乎貪婪地將碗湊近唇邊,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帶著土腥與焦糊味的熱氣。熱流湧入肺腑,與那盤踞在骨髓裡的陰寒激烈地搏殺著。她微微闔上雙眼,纖長冰冷的睫毛在昏黃油燈的光暈裡,不易察覺地輕顫著。

晨光熹微,帶著人間特有的昏濁暖意,勉強刺破了土屋窗欞上糊著的陳舊麻紙。老嫗早已起身,灶膛裡燃著微火,煨著一碗稀薄的糊糊。碧落安靜地立在低矮的門邊,身上是那套寬大的靛藍粗布衣裙,頭巾包裹嚴實,臉頰上還殘留著昨夜老嫗精心塗抹的、用以遮掩她過分蒼白的冷灰。這一夜,那侵入骨髓的陰寒並未因陋室的遮蔽而消散分毫,反倒在黎明最沉寂的時刻,如同蘇醒的毒蛇,在她仙骨深處更清晰地噬咬。

她望著老嫗佝僂忙碌的背影,望著那對小夫妻在院中低聲說笑,新媳婦將一朵蔫野花彆在丈夫的衣襟上。凡俗的煙火暖意,如同昨夜那碗熱粥,絲絲縷縷滲透進來,卻終究無法抵達她冰封的核心。

碧落攤開空空如也的雙手。仙家之物,非此界凡俗所能承受。那芥子空間裡,或許藏著奇珍異寶,但仙力被死死壓製,連一絲縫隙也打不開。即便打開,又有何物能報答這一碗粥、一身衣、一夜庇護的凡人之恩?

“婆婆,”碧落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努力放得柔和些,“多謝收留,此恩……”她頓了頓,將那份“日後必報”的念頭深埋心底,“我記下了。”

老嫗轉過身,布滿皺紋的臉上是樸實的笑容和揮之不去的擔憂:“姑娘說啥恩不恩的,路上千萬小心!記住婆子的話,低著頭,快走,彆理閒人!”她絮叨著,又塞給碧落一個粗布包裹,裡麵裝著她原本的仙衣和用油紙包著的、還溫熱的雜糧餅子。

碧落接過,指尖的冰涼讓老嫗的手又微微縮了一下。她沒再多言,對著院內的小夫妻也微微頷首,便轉身踏出了柴扉,重新彙入那條通往官道的、顛簸的土路。粗布頭巾下的臉孔被刻意弄得灰撲撲,寬大的衣裳遮掩了過於窈窕的身形,她微微佝僂著背,步履沉重,儼然一個飽經風霜、沉默趕路的尋常村婦。這偽裝,替她省去了無數凡俗的麻煩。她無需進食,那餅子最終在無人處化作了滋養貧瘠土地的塵埃;她無需睡眠,夜色隻是她獨行的幕布。避開人群,她便是一道沉默的影子,融入這蒼涼大地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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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著輪回鑒的指引,她一路由西轉折向北。荒涼在腳下漸漸褪色,土地變得平整,村莊密集了些許,官道也寬闊了些,車轍印與馬蹄印交錯縱橫。空氣裡開始混雜著牲畜糞便、塵土和炊煙的味道,一種屬於人間的、喧囂而渾濁的氣息撲麵而來。

安定郡的輪廓終於在地平線上顯現。作為通往北方州府的交通要衝,此地遠比碧落之前所經之處繁華。城牆高大,雖經風霜侵蝕顯出斑駁,卻依舊帶著一種威嚴。城門口人流如織,挑擔的貨郎、趕車的腳夫、騎馬的旅人、拖家帶口的平民,彙成一股嘈雜的洪流。商販的叫賣聲、牲畜的嘶鳴聲、車軸的吱嘎聲、孩童的哭鬨聲……各種聲響混雜在一起,衝擊著碧落千年沉靜的感官。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旗幡招展,售賣著布匹、糧油、鐵器、簡陋的吃食……一種屬於凡俗的、蓬勃又帶著粗糲的生命力在這裡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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