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衛生間的門口,江振邦和高誌遠低聲交流起來,從他這,江振邦才搞明白了自己這個廠長職務有多麼來之不易。
首先是市長劉學義私下給陳玉彬打電話,委婉的透露出想讓江振邦去錦紅廠做廠長的意思,但還得錦紅廠正式發函主動提出來,劉學義才好安排。
陳玉彬立刻心領神會,私下先寫了個函蓋章發了過去,然後拉著技術副廠長何文明,為其他班子成員吹風,做思想工作,用了兩天時間,確定十拿九穩了,這才正式上黨委會。
但即便上了會,也並非全票通過,而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爭辯。
錦紅廠黨委班子一共八人,陳玉彬和何文明最先表態支持,接著,高誌遠和總會計師閆曉芳都投了讚成票。
四票讚成。
而常務副廠長羅誌餘,堅定地表示反對。
嚴格來說,錦紅廠沒有“常務副廠長”這個職位,但在原廠長帶著一批技術骨乾出走後,陳玉彬不管廠內具體的行政事務,下放給了主管生產的副廠長羅誌餘,他在廠內擔任事實上的第一副手。
而羅誌餘隻乾了一件事,那就是——極力促成和玄州市無線電三廠的合並。
理智客觀的看,這確實是錦紅廠的一條出路。
但大概率是玄州市無線電三廠那邊,對羅誌餘許諾了什麼條件和好位置,他這才極力奔走。
為了促成這樁並購,羅誌餘忙裡忙外了跑了半年時間。
眼看就要達成了,陳玉彬卻要聘任什麼新廠長,搞改革,喊振興?這不有毛病嗎?
而且反對的人不止羅誌餘一個,跟著他搖旗呐喊的,還有主管經營的副廠長李東升和工會主席宋忠寶。
三票反對。
關鍵的一票,握在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王輝手裡。他平日裡誰也不得罪,眼看雙方僵持不下,他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半天,最後說了一句:“書記說了,這是市裡的意思,那我們還是要尊重組織決定的。”
這一句話相當於表了態,讓聘任決議以五比三的比例過了半數,順利通過。
會後,陳玉彬立刻召開職工代表大會,把這件事徹底敲定了。
但羅誌餘等人對此非常不滿,揚言他們這是在亂來,是為錦紅廠找了個掘墓人。
所以,今天這頓江振邦請的碰麵飯,羅、李、宋三人沒來,而是自己在廠子附近的小飯館聚起了餐……
“媽的,之前我咋沒發現,陳玉彬這個老東西這麼會騙人呢?”
羅誌餘長著一張馬臉,嗓門粗糲,眼眸中帶著一股壓不住的火氣:“那個小B崽子才他媽21歲,要是咱們早點知道,在黨委會和職工代表大會上提出來,這事兒肯定通過不了!”
“還有那些市領導,放著玄州無線三廠這條陽關大道不走,非要派個毛都沒長齊小孩來當咱們的廠長…這腦子裡是長了多大瘤子?!”
“可不是嘛。”主工會主席宋忠寶是個圓臉胖子,一邊給羅誌餘倒酒,一邊應和道:“我打聽清楚了,那小子剛從大學畢業,之前還來咱們廠搞過調研,他爹是林業局長江大鷹……就這麼一個官二代,是不是來鍍金的?!”
“來咱們廠鍍啥金啊?”
管經營的副廠長李東升偏瘦,聞言嗤笑一聲:“你還是沒打聽清楚,我問了幾個人,大概搞明白怎麼回事了。就是這小子寫了一篇調研報告,裡麵涉及國企改革的內容,市長和書記看了,不知怎麼討得他們喜歡,所以才讓這小子來了咱們廠做改革試點。”
“大概就這麼回事。”羅誌餘微微點頭,接著歎了口氣:“這些事咱們知道晚了,要是早點知道,可以從他的年齡做文章,聘任決議都過不去職工代表大會!”
“羅廠,亡羊補牢嘛。”李東升嗬嗬一笑:“咱們不都把這些消息告訴下麵中層乾部了?到時候他們往職工那一傳,再稍微添點油加點醋…等這個小廠子開入職大會那天,肯定有樂子看!”
羅誌餘舉杯和他撞了一下,卻沒喝酒,稍作思考,眼神一淩:“僅憑這些還不夠,我們得加大力度,儘快把這小崽子攆走,讓事情走上正軌。”
李東升和宋忠寶心知肚明,他口中的正軌,就是與玄州市三廠的並購,那邊已經私下許諾給他們不同的職位,還有一筆不菲的安家費…其中給羅誌餘的條件最為優渥。
但李、宋二人的條件也不差,肯定比守著開不出工資的錦紅廠強多了,所以他們也不甘心看煮熟的鴨子就要飛走,先後表態道:“你說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
“對,我們支持你!”
羅誌餘端起酒杯飲下辛辣的白酒入喉,他微微一笑:“光是年齡還不夠勁兒,得給他們來點猛料!”
“咱們得這麼傳,”他壓低聲音,身子前傾:“就說跟玄州三廠的合並已經談妥了,本來計劃八月二十號就要簽合同,條件非常優渥,願意跟著去玄州的,工資直接翻一倍!不願意去的,按工齡算,每人最少給三萬,多的能拿到十萬的安置費!”
宋忠寶的胖臉上滿是震驚,“之前三廠可說一個職工最多隻給三千的……你這說三萬到十萬,是不是太假了點?廠裡那幫老油條能信嗎?”
羅誌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夾了口菜塞進嘴裡,嚼得嘎吱作響:“假不假的,誰在乎?廠裡現在是什麼光景?十五個月沒發工資了,人心惶惶,都怕哪天廠子就黃了,自己一分錢拿不到滾蛋。這時候,你給他們一個本來能拿到十萬塊的機會,現在黃了,你說他們是信還是不信?”
李東升在一旁也笑了起來:“對咯,老宋,你應該懂得啊,人在絕望的時候,你給他畫個餅,他不一定相信那是真的,但如果這餅被人一腳踹翻了,他們不會去想這餅到底能不能吃,隻會恨那個踹翻餅的人。”
羅誌餘讚同道:“對,就是要讓他們恨!恨那個姓江的小崽子!告訴他們,就是因為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官二代,為了鍍金,斷了全廠五百多號人的活路,斷了他們本該揣進兜裡的十萬塊錢!”
宋忠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飯後咱就去落實!”
羅誌餘微眯起眼睛:“大會上得讓他們鬨起來,讓那小子下不來台…這樣,我們各自安排幾個刺頭,找那些平時就愛咋呼、家裡困難、一根筋的家夥,讓他們混在人群裡,專門在大會上負責喊口號。”
“喊什麼?”宋忠寶問。
“就喊‘還我安置費!’‘我們要合並,我們要活路!’‘滾蛋吧官二代!’,怎麼難聽怎麼喊!”
羅誌餘強調道:“聲音一定要大,要亂,要讓整個會場都聽不清台上在說什麼。”
李東升補充道:“最好還得有動作,可以安排幾個人在後麵推,前麵的人一被推,不就得往前擠嗎?人一多,場麵就亂了。到時候,誰不小心碰了我們小廠長一下,誰不小心把話筒給他打掉,甚至誰不小心給他一拳,那就更有意思了!”
“對!”羅誌餘一拍大腿,嘿嘿笑:“讓他掛點彩,上任第一天就被職工給打了,我看他還怎麼有臉待下去。”
宋忠寶聽得心驚肉跳,又有些興奮,他搓著手,有些顧慮:“這……這要是真把人打傷了,鬨大了,不好收場啊。”
“怕什麼!”羅誌餘瞪了他一眼,“法不責眾,幾百號人呢,誰知道是誰動的手?再說了,你是工會主席,等人打的差不多了,你得出麵調解啊。你就說,職工們也是一時糊塗,生活困難,情緒激動,都是為了廠子好嘛!你再帶頭替那小子說幾句好話,把他高高架起來,讓他下不來台。他要是追究,就是跟全廠職工過不去。他不追究,就得吃下這個啞巴虧,威信掃地!陳玉彬他們也沒轍!”
“好好,就這麼乾!”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個個陰險毒辣的計劃逐漸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