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號,周一,八點五十分。
錦紅無線電廠的大禮堂內,牆皮斑駁,紅色的絲絨幕布也褪了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的灰塵味。
台上空無一人,台下稀稀拉拉地坐著二百多號職工,互相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新來的廠長,就是上個月來廠裡搞調研那個大學生,官二代!”
“早都知道了,二十出頭,林業局長的兒子嘛,下來鍍金的…但嘴上毛都沒長全,能乾個啥?年紀比咱們廠最年輕的學徒工還小呢!”
“唉,陳書記恐怕是老糊塗了,從哪找來這麼個玩意兒。”
“何副廠也是,會上把那小子吹得天花亂墜,專業強、懂管理,就是沒說人家多大歲數。這不坑人嗎?”
角落裡,幾個年輕工人一邊抽煙,一邊閒聊,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周圍的人聽見。
老師傅們則大多沉默著吸煙,有的小聲交流著各自最近找了什麼營生養家,未來廠子要破產倒閉,你我的下崗補償能有多少錢?
三萬到十萬的標準一聽就他媽扯淡的,羅誌餘李東升和宋忠寶他們都以為全世界是傻比,就他們仨聰明了……
會場內空著不少座位,前排更是大片留白。
各車間主任雖然三令五申,甚至到家屬樓挨個敲門提醒,但臨近會議開始前十分鐘,全廠566位職工隻來了二百多個左右,勉強剛到一半。
廠裡不僅欠了一年多的工資,也停工十個月了。
缺席中的人中有一半是長期不在單位,去外地打工找到新工作或者回老家務農了,另一半是乾脆在家屬樓裡躺著也不願來開會……缺席的還有位廠領導:常務副廠長羅誌餘。
“人還真不多啊。”
高誌遠目光銳利,一直搜尋著會場,看常務副廠長一直沒來,再看眼簽到簿,也沒有“羅誌餘”的簽名。
“改變策略了?”
高誌遠心下狐疑,想了想,對旁邊的王輝試探道:“王書記,秩序不太好…陳愛軍局長他們馬上要過來了,是不是維持一下?”
王輝嗯了一聲,老神在在道:“等人到了就好了,見到陳局長大駕,沒人不敢給麵子。”
高誌遠微微點頭,倒是這麼回事。
昨天周末,他就印證了自己的猜想,明確得到了羅誌餘他們準備要在今天的會上搞事的消息,三人不僅在廠內傳了一些風言風語,還準備煽動職工擾亂會場秩序。
高誌遠知道了,陳玉彬自然也察覺到了苗頭,為此,他特意在昨天周末中午開了個黨委會,傳達了周一的任職大會將會由財政局長陳愛軍親自陪同的消息,用來敲山震虎,委婉提醒羅李宋三人不要玩火自焚。
黨委會一結束,高誌遠便看羅誌餘他們仨窩在一個辦公室嘰嘰咕咕,去串聯員工了。
結果這個點羅誌餘海沒來,估計今天在會上,陳愛軍局長當麵他們不敢鬨得太過分,但等大會結束…那就說不好了!
高誌遠思緒萬千,還是上台拍了拍話筒,嚴肅道:“大家肅靜一下,會議馬上開始了!後排的,往前坐一坐!”
高誌遠管理後勤,人緣不錯,也沒人想得罪他,話語權還是比較重的,所以他一發話,大部分也都聽了,將前排的空座都填滿了,場麵也好看了些。
台下聲音漸小,兩分鐘後,時間來到上午九點整,市國資局局長陳愛軍、陳玉彬,江振邦三人走上台前,依次落座。
江振邦今天穿的蠻正式,黑西褲白襯衫,踩腳皮鞋,麵容肅穆地坐在了最中間。
但他一出現,台下本就嗡嗡的議論聲又大了起來。
“還真是他啊?也太年輕了吧!”
“這小子人還行,調研時跟我聊過天,還送了我包煙呢。”
“看著比我兒子大不了幾歲,誒,老張,他跟你聊啥了……”
台上的陳玉彬拿起話筒,清了清嗓子,聲音通過音響傳遍禮堂。“同誌們,安靜!”
他率先介紹了一下陳愛軍局長,並帶頭鼓掌歡迎。
不算熱烈,但也不算太寒磣。
接著,陳玉彬介紹起江振邦的履曆和廠長外的職務,然後強調這次向外聘請廠長,是通過了職工代表大會的聘任,也是市委市政府領導經過慎重考慮做出的英明決定。
江振邦來了,錦紅廠就會振興。
江振邦來了,錦紅廠就會發展。
全體職工要統一思想,全力支持新廠長的工作!
接著,是陳愛軍講話。他代表上級單位國資局,表達了對錦紅廠改革的重視和對新廠長的支持,講了一些提振信心的官話,言辭懇切,但台下工人們的反應依舊平淡。
最後,輪到了江振邦。
他調整了一下話筒的高度,平靜的目光掃過台下。那一張張或麻木、或譏誚不屑、或好奇的臉,儘收眼底。
“同誌們,工友們,大家好。”
江振邦四平八穩地講述任前表態發言:“首先,我要感謝市委市政府的信任,感謝全體職工的認可……”
沒講多久,台下第三排靠近中間的位置,忽然響起一陣竊竊私語,接著是幾聲嗤笑。
“誰認可了?”
這笑聲在相對安靜的會場裡,顯得格外刺耳,而且那句‘誰認可了’的嘲諷,聲音不大不小,不少人聽得清楚,目光都瞟了過去。
江振邦的話停頓了一下,視線在那個方向落了半秒,再開口時,話題已經拐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
“在這我就不講工作思路了,先宣布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