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龍山莊設在京郊的一處隱秘暗哨,是山壁上開鑿而出的一間石室,此刻室內燈火如豆,光線昏黃搖曳,將簡陋的陳設映照得影影綽綽。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唯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狼嚎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段天涯背負著意識已漸模糊的上官海棠,一路將輕功催至極致,疾馳至此。從國賓館到此地路程不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之人傳來的灼人體溫。
耳畔聽著她無意識地發出含混而痛苦的呻吟,他聲聲呼喚“海棠”也得不到清醒的回應。
天涯心知那烏丸的火焰刀氣已然侵入心脈,情況危急,刻不容緩,他當即決斷,放棄了直接返回更遠的天下第一莊,轉而奔向這處最近的暗哨尋求急救之法。
他小心翼翼地將海棠安置在石室內唯一的一張簡陋床鋪上。似乎感受到環境的變動,海棠勉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眼神渙散,聲音微弱得如同遊絲:
“大…哥…他的火焰刀…竟是…氣功刀…”
段天涯心焦如焚,見她蒙麵的黑巾已被汗水浸透,粘在臉上,便動作極輕地為其取下。麵罩之下露出的臉龐,布滿了不正常的潮紅,呼吸灼熱而急促。他伸手,掌心輕輕覆上她的額角,立刻被那驚人的熱度灼得指尖一縮:
“火毒已侵入經脈,你燒得厲害!”
海棠神誌昏沉,在高熱的折磨下,思維已然混沌,隻能憑借殘存的意識,無意識地重複著破碎的字句:“怎…麼辦…怎麼辦……”她今夜出行匆忙,又是難得與天涯大哥一同執行任務,本以為隻是尋常查探,不意遭遇烏丸這等絕頂強敵,是以身上隻帶了最基礎的止血丸、尋常解毒丹與金創藥,並未攜帶能夠化解如此霸道內傷的高等丹藥。
“不能再這樣燒下去了!”段天涯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分析眼下局勢。從此地趕往天下第一莊尋求天下第一神醫救治,路途太遠,恐怕來不及!高熱持續不退,若再拖延,海棠恐怕真有燒壞腦子的危險!這是他從小看顧、最為疼愛的弟弟,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電光石火之間,他猛然憶起在東瀛伊賀派學藝時,曾涉獵過的一種緊急處理經脈鬱熱、火毒攻心的方法——“放血法”!此法需以特製的中空竹針刺入特定穴位,引導體內熱毒隨汙血排出體外。雖過程有些凶險,並非萬全之策,但在此刻,無疑是唯一可能挽回生機的手段!
“唯有冒險一試了!”他深吸一口氣,小心地解開海棠上身的夜行衣外衫,動作極其輕緩,生怕觸碰傷處加重她的痛苦。然而,當外層衣物解開,露出裡麵的中衣時,他的動作猛地頓住——
隻見海棠胸前,竟緊緊纏繞著數層潔白的絲綢!那布條裹得極緊,清晰地勾勒出與男子平坦胸膛截然不同的、起伏有致的柔和輪廓。這縛胸之痕,赫然揭露了一個隱藏多年的巨大隱秘。
霎時間,往日種種被他忽略的疑竇與細節,豁然貫通!
海棠回京以後,因其俊雅外貌與不凡談吐,在京城閨秀中極受歡迎,而她自己似乎對男女之防並不十分在意,段天涯也曾出於兄長關心,出言提醒過。但海棠本就外形出眾,加之擅長琴棋書畫,談吐風雅,行事是標準的世家公子做派,難免有些少年人的驕矜與不拘小節,因此,她偶爾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與“男子”身份不符的天真嬌態和過於細膩敏感的心思,都被段天涯下意識地歸因於性格使然,忽略了。
且不說他與一刀、海棠三人同為神侯收養,一起長大,義父對待海棠,明顯與對待他和一刀不同,總是格外偏愛,帶著近乎縱容的疼惜。
單論海棠作為一個“男子”,實在漂亮得有些過分!他原以為這隻是男生女相,至多算是個俊美過人的白麵書生。他執行任務時,曾見過一個名叫“滿庭芳”的當紅男戲子,也是這般雌雄莫辨、昳麗非凡的容貌。
而且,海棠在他們三人中,身形雖然也算得上修長挺拔,動作敏捷有力,卻也明顯比他和一刀要顯得纖細單薄,他原以為是各自修習的功法不同所致,如今看來——
“你…你竟是女子?!”段天涯失聲驚呼,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顫,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顛覆。
他竟一直有個妹妹!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幾分倉促與狼狽,猛地將剛剛解開的衣襟重新合攏,仿佛這樣就能將這驚人的事實暫時掩蓋。
而此時的海棠,已被體內肆虐的高熱折磨得意識模糊,對於段天涯的驚呼,她隻能極其微弱地點了點頭,發出一聲痛苦而壓抑的嚶嚀,算是回應。
看著她因痛苦而緊蹙的眉頭和潮紅的麵頰,段天涯眼中最初的震驚與無措,迅速被一種更為堅定的決絕所取代。
無論海棠是男是女,都是他自幼一起長大、誓要守護的至親!他猛地閉上雙眼,複又驟然睜開,眸中所有的紛雜情緒已被強行壓下。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事急從權,顧不得那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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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從懷中取出一個皮質針夾,展開後,裡麵整齊排列著數十根東瀛特有的、細長中空的竹製醫針。他凝神靜氣,整個人變得無比專注。
根據伊賀派醫理,治療火毒鬱熱的關鍵要穴分布在耳後、頸側、肩頭以及肋下。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白色裹布覆蓋的主要區域,僅將肩頭的裡衣拉開寸許,精確地露出需要施針的肩頸、肩髃等穴位,以及肋下的期門穴。他的動作極其克製,隻暴露出施針所必需的最小範圍皮膚,最大限度地維護著她的尊嚴。
他的手指撚動著細長的竹針,每一次落針都精準無比,心神完全沉浸在穴位與針尖的感應之上,刻意避開任何不必要的觸碰。竹針刺入皮膚,發出極其細微的“噗”聲。
整個施救過程,他的目光始終澄澈、專注,隻鎖定在穴位與那緩緩滲出的暗紅色血液上。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救她。這份極致的專注與純粹,將任何可能產生的曖昧與遐思都徹底隔絕在外。
不多時,著竹針刺入特定穴位,粘稠暗紅的血液,開始順著中空的竹管緩緩滲出,那血液看起來溫度極高,滴落在冰涼的石板地麵上,竟發出“滋滋”的輕微聲響,並冒出縷縷帶著焦灼氣息的白煙——這正是被竹針引導、排出體外的火毒熱血!
時間在寂靜中一點點流逝。段天涯全神貫注地觀察著血色變化,不時極其細微地調整針尖的角度與深度。石屋內彌漫開一股混合著血腥與焦灼的奇異氣息。雖然實際隻過去了約莫半個時辰,但這段時間對於段天涯而言,卻漫長得如同度過了一個春秋。
終於,他看到海棠臉上的不正常潮紅開始逐漸褪去,原本灼熱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起來。她一直緊蹙的眉頭緩緩鬆開,長長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輕輕顫動了幾下。
“呃…”她發出了一聲輕微而含糊的哼聲,渙散的意識開始如潮水般緩緩回歸。
段天涯見狀,立刻利落地動手,將所有的竹針一一拔出,用乾淨的布巾擦拭後仔細收回針夾,並迅速而謹慎地為她整理好衣襟。做完這一切,他幾乎是立刻轉身,步履略顯急促地走出了石屋,並輕輕帶上了那扇簡陋的木門。
石屋內,海棠支撐著依舊有些虛弱的身體,緩緩坐起身。她低頭看著自己被整理得一絲不苟的衣襟,感受到肩頭、肋下幾處穴位傳來的細微刺痛與清涼感,再回想起昏迷前那模糊的片段、以及大哥那聲充滿震驚的低聲驚呼,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了!
大哥他……什麼都知道了!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著如同驚濤駭浪般翻湧的心緒,待到呼吸勉強平穩,這才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鬢發和衣袍,推開門走了出去。
清冷的月輝如水銀瀉地,將小小的院落照得一片通明。段天涯背對著石屋,靜靜佇立在院落中央。聽到身後的開門聲,他緩緩轉過身來。
“大哥…”海棠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與試探,消散在微涼的夜風中。
天涯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她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仔細端詳。
見她的臉龐雖然依舊蒼白,缺少血色,但呼吸已然平穩,眼神也恢複了往日的清亮靈動,那股令人擔憂的灼熱氣息已然消失無蹤。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樣探探她的額溫,然而,就在指尖即將觸及她肌膚的刹那,他的動作猛地頓住,手臂僵硬在半空。
他頓了頓,轉而將掌心懸停在她額前寸許之處,細細感受了片刻那正常的體溫,這才緩緩地將手收了回去。
“熱毒已除大半,氣息平穩,應是無礙了。”他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但那份刻意保持的距離感,卻讓海棠的心微微刺痛。
海棠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方才那瞬間的停頓與回避,心中頓時了然。她微微垂眸,長而密的睫毛在蒼白的麵頰上投下兩彎淺淺的陰影,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眸中翻湧不休的複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