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賓府占地極廣,殿宇重重,樓台水榭錯綜複雜,烏丸住處與池心區域相隔頗遠。但他心焦如焚,將輕功催至極致,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便已趕至那處院落。
隻見院中一片狼藉,烏丸房間的牆壁赫然破了一個大洞,顯然是經過激烈打鬥。而那一抹月白色的熟悉身影,正在屋內背對著他,仔細地搜查著烏丸留下的散落文書和那些造型詭異的瓶瓶罐罐。
見她果然安全無虞,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歸海一刀高懸的心才真正落下,暗自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迅速以衣袖擦去嘴角殘留的血跡,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這才緩步向前,顯出身形。
海棠正專注於收集線索,聽到身後細微的腳步聲,立刻警覺轉身。見到是一刀平安現身,她臉上頓時綻放出欣喜的笑容,眼眸亮如星辰:“一刀!你們那邊已經解決了?利秀公主她……”
歸海一刀輕輕點頭,麵上的寬慰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又迅速冷了下來,語氣帶著冷厲的責備:“沒有神侯的命令,今夜你不該擅自來此!”
他隻要一想到,若非那個行事顛三倒四的成是非誤打誤撞先殺了烏丸,那獨自前來探查的海棠,將要麵對何等險境!他心中更明白,她今夜兵行險著,多半是為了救她那個“好大哥”段天涯,這股認知讓他胸口泛起一陣尖銳的刺痛,更為她的輕敵冒進而後怕不已,臉色不由得又陰沉了幾分。
海棠見他麵色黑沉,知他定是極不讚成自己違令前來,心中不免有些發虛,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聲音也低了幾分,喏喏道:“我……我自會去向義父請罪。但這夥妖人實在厲害詭異,我……我實在放心不下你……”
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卻清晰地鑽入他耳中,在心中漾開圈圈漣漪,隻覺得胸口那被音波功震出的鈍痛都似乎減輕了不少。
他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柔情,她心裡……到底也是有他的!
海棠見他麵色稍霽,不似方才那般冷硬,不由得也輕輕鬆了口氣。她想到方才一刀在魔音殺陣中勉力支撐的情景,又瞥見他脖子上若隱若現的勒痕,心中頓時一緊,擔憂再起。她毫不猶豫地快步上前,不由分說便捉起歸海一刀的右手,三指搭上他的腕脈,凝神細查。
一刀沒料到她突然靠近並抓住自己的手,雖然明知她是為己診脈,但心上人近在咫尺,身上那縷淡淡的、如蘭似麝的清香縈繞鼻端,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專注的神情,他心神不由得微微一震,有些恍惚。眼前的海棠仿佛與幻境中那個在池水中無憂無慮沐浴的少女身影重疊……
他猛然驚醒,心中大駭,既驚於那妖人秘藥遺留的蠱惑之力竟如此厲害,更自恥於自己竟當著她的麵生出這等褻瀆的念頭!他生怕被海棠察覺自己翻湧的旖旎情思,頓時心虛起來,猛地狠狠抽回手,臉上因複雜的情緒而染上一層鬱色,聲音也變得有些生硬:“你做什麼!”
海棠被他這過激的反應弄得一愣,卻並未生氣。她方才指下觸及的脈象虛浮紊亂、經脈中更有一股燥熱邪毒竄動,顯是內傷不輕兼有毒素滯留,情況遠比她想象的嚴重!
她立刻急道:“這妖人的手段真是防不勝防!我的簫音竟未能完全驅散你體內的魔音餘毒!一刀,你受了不輕的內傷,又中了毒啊!你自己難道沒察覺嗎?”
他見海棠的神情滿是焦急與擔憂,顯然全副心思都在他的傷勢上,絲毫未注意到自己方才翻湧的混亂情思,不由得鬆了口氣,心中卻又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失落,隻能偏過頭,低低地說了一句:“無妨。”
“怎會無妨!”海棠語氣堅決,立刻從腰間摸出一個極其精致、觸手溫潤的碧玉瓷瓶,拔開塞子,小心地倒出一粒色澤瑩潤、異香撲鼻的丸藥,遞到一刀麵前:“今夜我特地帶出了師父在我下山時贈我的「三清涵光丸」,所用的幾味主藥都是哀牢山絕頂獨有的靈花異草,極為難得,既能化毒,又能固本培元,治療內傷,對你此刻的狀況最是合用!”
海棠很少主動在他麵前提及她那神秘的師父,師門之事似乎也是她不願多談的私隱。一刀雖不欲深究,但也心知這藥定然珍貴無比,用一粒便少一粒。他更希望這能救命的靈藥能留在海棠身邊,以備她不時之需,當下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不妥。此藥太過貴重,我調息幾日便可。”
海棠卻執拗地又將藥丸往前遞了遞,幾乎要碰到他的嘴唇:“吃吧!”這語氣神態,竟與多年前那個下雨天,執意要將饅頭塞給他的小小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望著她一如年少時那般澄澈而關切的眼神,歸海一刀冰封的心防瞬間軟化。貪戀著這片刻難得的溫情,他居然罕見地沒有再堅持,冷硬的唇角甚至牽起了一抹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低聲道:“……也好。”
他接過那粒猶帶著她指尖溫度的丸藥,仰頭便服了下去,走到一旁盤膝坐下,閉目凝神,全力引導藥力療傷。藥丸入腹,頓時化作一股溫和精純的暖流湧向四肢百骸,迅速撫平著受損的經脈,中和著那股燥熱邪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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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見他難得如此“乖覺”,心中也感到一陣輕快,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她不再打擾他療傷,繼續在烏丸這一片狼藉的房內細細搜索。
約莫過了一刻鐘,一刀周身氣息已趨於平穩悠長,他緩緩睜開眼,長籲一口濁氣,隻覺一股溫和卻磅礴的藥力已通達四肢百骸,不僅體內殘餘的毒素被化解得一乾二淨,那受創的經脈肺腑也在藥力滋養下大為好轉,幾乎恢複如初,內力更是重新變得充盈澎湃!他深刻體會到這“三清涵光丸”的藥效遠比他想象的更為神異,亦不由得對海棠那位未曾謀麵的師父無痕公子生出幾分感激與好感——這位師父,是真心實意、傾其所有地在愛護著海棠。
此時,海棠已將從暗格、廢墟中搜出的各色藥品、文書打包好。見他收功起身,她便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再次上前,自然而然地捉起他的手腕為他複診。
一刀這次沒有再抗拒,手臂放鬆地任由她纖細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脈門上,感受著她指尖傳來的微涼觸感和專注的探查。
海棠凝神細查,指下脈象平穩有力,沉雄勃發,而那股邪異的躁動也已消失無蹤,顯是內傷已愈,餘毒儘清。她頓時喜上眉梢,抬頭望向一刀,眼中滿是欣慰與歡喜。
而歸海一刀,看著她時而蹙眉、時而展顏,為自己傷勢憂心、為自己康複而欣喜,今夜所有心神幾乎都係於自己一身,冷硬的心防亦霍然洞開,心中隻覺得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與快活填滿!他此生所求,唯有她的一點真心而已。
然而,他又害怕自己這洶湧的情感會被海棠察覺,隻好強行移開視線,指著她桌上那個包裹問道:“這些是……?”
海棠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顯然仍沉浸在他傷愈的喜悅中,隨口答道:“哦,這些便是從那烏丸和假利秀處搜出的邪門秘藥和一些文書。等一下我先帶回天下第一莊,請莊內的天下第一毒醫和識毒、識藥兩位夫人仔細查驗,辨明成分與功效之後,再去護龍山莊向義父和你們彙報。我想,義父和大哥他們一定也急於知道這夥妖人的底細和這些詭譎之物。”
他一顆灼熱的心,倏然冷了下來。
是了。海棠今夜確實是為他而來,卻又不隻是為他而來。她更是為了護龍山莊的任務,為了給鐵膽神侯分憂解難,同樣也……為了她那個身陷囹圄、剛剛脫險的“大哥”段天涯!方才他被死死困於陣中,她在外吹簫破陣,而天涯則在外圍策應破鼓,兩人雖未交談,卻配合得那般默契無間。她定是早知道段天涯已經脫困,才會如此放心地前來相助自己吧?
她擔憂的,從來都不止他一人。
方才那充盈胸臆的暖意瞬間冷卻,他不動聲色地、輕輕地從海棠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轉過身,語氣恢複了以往的冷硬平淡,甚至更添一絲疏離:“陛下與太後還在池邊等候,我需即刻回去複命。”
說罷,竟不再看海棠一眼,也不等她回應,身形一動,便已匆匆離去,很快消失在門外夜色之中。
海棠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冷淡弄得怔在原地,十分不知所措。方才明明還好好的,他還對她笑了……為何突然又變得如此冷漠?心頭不由得湧起一絲委屈與茫然,望著他毫不回頭、迅速遠去的背影,心中隻覺一股莫名的煩悶與失落彌漫開來。她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確實已經達到,證據也已收集齊全,便扁了扁嘴,壓下心頭那點異樣情緒,收拾好包裹,也轉身躍出窗外,朝著天下第一莊的方向疾馳而去。
而歸海一刀,其實並未走遠。
他悄無聲息地立在一處高樓的飛簷陰影之下,默然凝視著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如玉蝶般輕盈地越過圍牆,翻上樓頂,在月色下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連綿的屋宇之後。
清冷的月華如水銀瀉地,無聲地籠罩著整個沉寂的國賓府,也籠罩著他孤寂的身影。
萬物皆沐此清輝,天地間一片澄澈。
可他卻恨那明月高懸,為何不能獨獨照亮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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