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彆愣著了。”梅母的語氣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小玲那邊,她男人還在氣頭上,但總不能餓著肚子守著。小豔,你跟我一起去送點吃的。建國,你也來,在外麵等著,看看有什麼能搭把手的。”
她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母親的權威,強行將兩個陷入冰點的人捏合到一件具體的事情上。不是爭吵,不是對峙,而是去做最實在的事——送飯。
小豔愣住了,不解地看著母親。周建國也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難以置信和一絲微弱的希冀。
梅母已經拎起了籃子,率先走出了門。小豔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默默跟了上去。周建國遲疑了一下,也低著頭,遠遠地跟在後麵。
小玲家就在不遠處的巷子裡,燈光通明,還能聽到隱隱的埋怨和歎息聲。梅母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先去了旁邊的廚房——康複中心那間簡陋的廚房。她熟門熟路地生火燒水,將粥和食物重新溫熱。
然後,她端著熱氣騰騰的粥,走進了小玲家人所在的屋子。她沒有多說任何道歉或者求情的話,隻是將粥一碗碗遞到小玲丈夫和那些守著的親戚手裡。
“他大哥,嫂子,折騰一天了,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天大的事,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商量。”她的聲音溫和而誠懇,帶著長輩特有的安撫力量,“小玲丫頭遭罪了,我們心裡都跟刀絞似的。該怎麼治,該怎麼賠,我們認,絕不推脫半點。眼下,先顧著活人。”
熱粥的香氣,老人樸實而真誠的話語,像細微的暖流,稍稍融化了屋子裡劍拔弩張的冰冷氣氛。小玲丈夫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些許,接過碗,悶頭吃了起來。其他親戚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
梅母又盛了一碗熬得爛爛的米粥,走進裡屋去看望躺在床上的小玲。她坐在床邊,輕輕吹涼了粥,一勺一勺地,極其耐心地喂給小玲吃,一邊喂,一邊低聲說著寬慰的話。
小豔站在門口,看著母親微駝的背影,看著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沉穩地端著碗,看著她用最樸素的方式一點點化解著仇恨和怨氣。她的眼眶再次濕潤了,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淚水,而是一種複雜的、摻雜著感動和反思的情緒。
周建國一直遠遠地站在院子角落的陰影裡,低著頭,像個罪人。他能聽到屋裡傳來的細微動靜,能聞到食物的香氣,能感受到那種由梅母帶來的、微妙的氣氛變化。羞愧和悔恨像螞蟻一樣啃噬著他的心。
送完食物,梅母帶著小豔和周建國離開。回去的路上,三人沉默無言,但某種堅冰,似乎在無聲中開始微微鬆動。
第二天,小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開始暗中調查周建國挪用那筆錢的真正去向。她找到了那個黑市設備的中間人,旁敲側擊;她悄悄去打聽棉紡廠改製前那些語焉不詳的舊賬。
幾經周折,一個令人震驚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麵。原來,棉紡廠改製前,曾發生過幾起嚴重的工傷事故,賠償協議一直模糊不清,留下了巨大的債務窟窿。廠子改製後,這筆賬理論上被甩掉了,但幾個傷勢嚴重、生活極其困難的工人家庭,卻時不時找到周建國這個“老廠長”哭訴求助。周建國性格裡的軟弱和殘存的責任感,讓他無法徹底狠心不管。他私下裡陸陸續續接濟過一些,而那筆被挪用的公款,很大一部分,竟是用來填補這個深不見底的、曆史遺留的工傷賠償債務黑洞!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小豔站在康複中心冷清的院子裡,久久無言。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她心中的憤怒依然存在,周建國的欺騙和挪用依舊不可原諒。但那股純粹的、被背叛的刺痛感之外,一種極其複雜的、沉甸甸的理解,緩緩地彌漫開來。
他並非為了私欲,而是被道義和舊債綁架,走上了歧路。可恨,卻也可悲。
她沒有去找周建國對質,沒有揭穿這件事。她選擇了沉默。這不是原諒,而是她基於現實和那絲可笑的理解,做出的冰冷而無奈的決定——中心不能再經曆另一場風暴了。
但沉默不代表縱容。幾天後,小豔將一份新的、極其嚴格的財務管理製度草案放在了周建國麵前。條款清晰,權責分明,每一筆支出都需要兩人共同簽字確認,定期公開賬目。
“中心要活下去,規矩就必須立起來。”小豔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眼神卻銳利如刀,“這是底線。你能守,就留下。不能,現在就可以走。”
周建國看著那份草案,手指微微顫抖。他抬起頭,看向小豔,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重重地、艱難地點了點頭,啞聲道:“……我守。”
信任的裂痕無法輕易彌合,但至少,修複的框架被艱難地搭建了起來。生活的殘酷教會小豔,純粹的理想主義不足以支撐現實,有時,不得不與不堪的人性碎片共存,並在其上艱難地重建秩序。
又過了些時日,小玲的傷勢漸漸好轉。或許是被梅母的真誠和小豔抵押婚房承擔責任的決絕所打動,小玲的丈夫態度軟化了許多。一天,小玲甚至在丈夫的攙扶下,慢慢走到了康複中心門口。
她看著院子裡那些熟悉的器械完好的那些),看著王大姐、李阿姨她們期盼的眼神,看著小豔忙碌而疲憊的身影,突然小聲地對丈夫說:“……我想留在這裡…幫忙…做點力所能及的…”
小玲的丈夫歎了口氣,最終點了點頭。
於是,康複中心裡,多了一個身影。小玲的手還不能做重活,她就幫著分揀藥材,打掃衛生,陪著其他工友說說話。她的到來,像是一劑特殊的粘合劑,讓經曆過風波的中心,散發出一種更加堅韌、更加貼近的互助氣息。
她成了“康樂康複中心”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員工誌願者”。這不是製度的設計,而是苦難過後,人性中善意的自然凝結,是裂縫中,悄然萌生的一株微弱卻頑強的綠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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