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場的晨霧裡，彌漫著比往日更濃的絕望氣息。華工們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伸長脖子望著分發口糧的木桌，可桌上空空如也，隻有兩個士兵抱著步槍，麵無表情地守著。
“口糧呢？今天的粥呢？”有人忍不住喊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空地上格外刺耳。
“嚷嚷什麼！”管事布萊克從帳篷裡鑽出來，皮靴踩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礦產量跌了三成，還想吃糧？從今天起，停發兩日口糧，隻給生水！啥時候產量上去了，啥時候再談吃飯的事！”
隊伍裡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每天那勺能照見人影的稀粥，本就不夠塞牙縫，現在連這點東西都要克扣——這是明擺著要把人往死裡逼。
“布萊克大人，孩子們快餓死了……”老周拄著拐杖走上前，他的臉還沒消腫，聲音帶著哀求，“哪怕給點麩皮也行啊……”
“滾開！”布萊克一腳踹在老周的拐杖上，老人踉蹌著摔倒在地，“黃皮豬就是賤骨頭，不餓到爬不動，不知道使勁挖礦！都給我滾去上工，遲到一分鐘，鞭子伺候！”
士兵們揚起了皮鞭，華工們隻能忍氣吞聲地轉身，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往礦洞走。天宇扶著老周站起來，看著人群裡那些麵黃肌瘦的孩子，最小的才四五歲，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被大人背在背上，嘴唇乾裂得像塊老樹皮。
礦洞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鐵鎬撞擊岩石的聲音有氣無力，每個人的動作都慢得像在夢遊。王虎掄起鎬頭砸在岩壁上，火星濺起，他卻突然把鎬頭一扔，蹲在地上罵道：“他娘的！這是要把咱們都餓死在洞裡啊！”
“彆衝動。”天宇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掃過監工的方向，“現在鬨，隻會被打死。”可他的手也在發抖——早上看見阿福把一塊樹皮偷偷塞進嘴裡，嚼得滿臉通紅，那畫麵像針一樣紮在心裡。
中午放風時，營地炸開了鍋。一個穿著破棉襖的女人抱著孩子跪在布萊克麵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人，求求您給口糧吧，孩子快不行了……”那孩子看起來才三歲，小臉蠟黃，閉著眼睛哼哼，嘴唇乾得發烏。
布萊克嫌惡地一腳踢開女人：“滾開！彆擋路！”靴子剛好踹在孩子的腿上，孩子“哇”地一聲哭出來，聲音微弱得像隻小貓。
“你敢踢我娃！”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猛地衝過來，是孩子的父親張老栓。他在礦洞裡挖了五年，左手被砸斷過，一直瘸著腿，平時沉默得像塊石頭，此刻眼睛卻紅得要冒血。
“我踢了又咋樣？”布萊克冷笑一聲，拔出腰間的手槍，指著張老栓的腦袋，“黃皮豬，想造反？”
周圍的華工們都圍了過來，沒人說話，但眼裡的怒火像被點燃的煤油，越來越旺。張老栓看著地上哭不出聲的孩子，又看了看布萊克手裡的槍，突然發出一聲野獸似的嘶吼，猛地抄起身邊的礦鎬，朝著布萊克的胳膊砸了下去——
“鐺”的一聲脆響，礦鎬砸在槍身上，震得布萊克虎口發麻，手槍“啪”地掉在地上。這一下像點燃了炸藥桶，張老栓紅著眼吼道：“弟兄們！這狗東西不讓咱們活了！跟他們拚了！”
“拚了！”王虎第一個響應，抄起身邊的鐵釺就衝向最近的士兵。那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鐵釺砸中了膝蓋，慘叫著跪倒在地。
“反了！反了！”布萊克捂著胳膊後退，聲音都在發抖，“開槍！給我開槍！”
可士兵們被憤怒的華工圍在中間，根本來不及舉槍。有人搶過士兵的步槍，用力砸在石頭上；有人撿起地上的石塊，朝著士兵的腦袋砸去；連平時最膽小的阿明，都咬著牙推倒了一個想逃跑的監工。
天宇迅速衝到張老栓身邊，把他手裡的礦鎬奪下來，換成一把短刀——那是陳老板送的，藏在礦洞的縫隙裡，今天早上剛取出來。“彆砸武器，留著有用！”他喊道，“把他們圍起來，彆讓一個跑了！”
幾十個華工立刻圍成一個圈，把剩下的五個士兵和布萊克困在中間。士兵們舉著槍，手卻在發抖——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華工，眼裡沒有了往日的麻木，隻有豁出去的狠勁，像一群被逼到懸崖邊的狼。
“放……放我們走，我給你們發雙倍口糧……”布萊克的聲音帶著哭腔，剛才的囂張蕩然無存。
“現在才想起給口糧？晚了！”張老栓的手還在抖，卻死死盯著布萊克，“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剝了你的皮！”
天宇看著周圍義憤填膺的麵孔，知道積壓了數年的怒火，終於被這一腳踹爆了。他走到圈子中央，舉起短刀指向礦洞的方向：“弟兄們，布萊克斷咱們的糧，是想讓咱們死在礦洞裡，好霸占咱們挖的黃金！咱們能答應嗎？”
“不能！”幾十人的聲音彙成一股洪流，震得地麵都在顫。
“那咱們要啥？”
“要口糧！要活路！”有人喊了起來，很快變成整齊的口號，“要口糧！要活路！”
聲音像滾雷一樣穿過礦場，傳到遠處的白人營地，也傳到了每個華工的心裡。天宇知道，從張老栓舉起礦鎬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再也回不去了——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衝突，是被饑餓和壓迫逼出來的反抗，是那顆埋在土裡的火種，終於遇到了燎原的風。
他握緊了手裡的短刀，看著被嚇得癱在地上的布萊克，又看了看周圍那些雖然疲憊卻眼神發亮的弟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一次，一定要為自己爭出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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