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掛在草葉上時，天宇已經帶著人鑽進了屯子後的林子。腳下的落葉積了半尺厚，踩上去“沙沙”作響，驚得幾隻山雀撲棱棱飛起來。陳老爹拄著根棗木拐杖走在最前麵，拐杖頭包著層鐵皮，敲在石頭上“篤篤”響——他年輕時在山裡放過羊，對這一帶的水源分布門兒清。
“就在前麵那片蘆葦蕩底下。”陳老爹突然停住腳，指著前方霧氣繚繞的窪地，“二十年前我在這兒飲過羊，底下有股活泉，就是不知道現在還冒不冒水。”
天宇讓人散開探查，自己跟著陳老爹往窪地走。蘆葦比人還高，葉子邊緣帶著細齒，刮得褲腿“嘩啦”響。走到窪地中央，陳老爹彎腰撥開蘆葦，露出塊青黑色的石頭，石頭上布滿細密的孔洞，湊近了能聽見“咕嘟咕嘟”的輕響。
“是活水！”天宇眼睛一亮，趕緊讓人取來空陶罐，撬開石頭縫，一股清泉立刻湧了出來，帶著股草木的清香。他接了半罐，仰頭喝了口，涼絲絲的甜意從喉嚨滑下去，渾身的乏勁都消了大半。
可問題很快就來了。泉眼在窪地，比聚居地低了三尺多，水根本流不上去。王鐵匠蹲在泉邊琢磨了半晌，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斜坡：“得修條引水渠，從泉眼往屯子方向抬，坡度放緩，讓水慢慢爬上去。”
“哪來那麼多管子？”伊凡的兒子托米皺著眉，他負責清點物資，知道帶來的鐵管隻剩不到十丈，連一半路程都夠不上。
人群裡又起了爭執。華工們說用竹管，山裡的毛竹粗得能過人，剖開了就能引水；歐洲移民們卻覺得竹管不經用，堅持要等後續的鐵管運到。吵到最後，天宇讓人把兩種材料都找來——靠近泉眼的地方用竹管，埋在地下防日曬；靠近屯子的路段用鐵管，結實耐磕碰。
挖渠那天，天剛亮工地上就排開了長隊。華工們掄著鋤頭挖溝，鐵鍬插進凍土的聲音又悶又沉；歐洲移民們則負責劈竹子，伊凡父親拿著把特製的彎刀，一刀下去就能把碗口粗的毛竹劈成兩半，竹片飛起來像銀魚。
最費勁的是過那片亂石坡。石頭縫裡全是碎玻璃似的石片，鋤頭下去隻留下個白印。王鐵匠索性脫了棉襖，光著膀子掄起大錘，“哐當”一聲砸在石頭上，火星濺起來，在晨光裡劃出弧線。幾個年輕的歐洲移民看呆了，也學著他的樣子掄起錘子，沒多久就累得胳膊發軟，王鐵匠哈哈大笑：“這活兒得用巧勁，光使蠻力不成！”說著給他們示範，錘子落在石頭最脆的紋路裡，“哢嚓”一聲就裂開了。
中午歇腳時，瑪莎和張嬸抬著個大木桶來送水。木桶裡飄著層薄荷葉，是她們早上在泉邊采的。托米捧著水碗，看華工們用竹片編引水渠的接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竹片編得比鐵網還密，真能不漏水？”
“試試就知道。”陳老爹笑眯眯地讓人端來半盆泥漿，倒在竹編接頭上，泥漿順著縫隙往下滲，卻被竹片的紋路攔住，隻滴下幾滴清水。“這叫‘迷宮扣’，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彆說引水，盛米都不漏。”
托米看得眼睛發亮，趕緊讓身邊的人記下來，說回去要畫成圖紙。天宇看著這一幕，悄悄讓張嬸多燒了些熱水——歐洲移民們不習慣喝生水，總得備著些溫的。
引水渠挖到第七天，突然遇上了暗河。一鋤頭下去，“咕咚”一聲，溝裡塌出個大洞，泥水“嘩嘩”往裡灌。王鐵匠探頭看了看，洞裡黑黢黢的，能聽見水流聲。“彆怕！”他讓人砍來幾棵粗木，十字交叉架在洞口，又鋪上厚厚的茅草和碎石，“這是好事，暗河能給泉眼補水，以後就不愁水少了。”
等最後一節鐵管接好時，屯子裡的人都跑來看熱鬨。天宇讓人打開泉眼的閘門，清水“嘩啦啦”湧進竹管，順著渠道往屯子爬。過亂石坡時，竹管被水流衝得“嗡嗡”響；過暗河時，水麵泛起一串氣泡；快到屯子的時候，鐵管裡的水“咚咚”敲著管壁，像在打鼓。
“來了！來了！”孩子們指著屯子門口的儲水池喊。隻見清水順著鐵管噴薄而出，在池子裡濺起半尺高的水花，陽光下像撒了把碎金子。華工們掬起水來洗臉，歐洲移民們則舉著空瓶往裡麵灌，莉娜甚至摘下頭上的花環，扔進池子裡，看著它隨著水波打轉。
儲水池是用石頭砌的，足足有半間房大。陳老爹圍著池子轉了兩圈，拍著大腿說：“再在旁邊挖個沉澱池，水先在那邊澄一澄，喝著更乾淨。”伊凡父親立刻接話：“我讓孩子們編些過濾網，墊在沉澱池底下，能濾掉泥沙。”
等兩個池子都注滿水，天宇讓人在池邊立了塊木牌，上麵用兩種文字寫著“共飲泉”。王鐵匠看了，嫌不夠熱鬨，掄起錘子在木牌上敲了個五角星，火星濺在“共”字旁邊，像朵小火花。
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都端著水盆來打水。華工們用扁擔挑著木桶，腳步輕快；歐洲移民們推著獨輪車，上麵放著陶罐；孩子們則提著小水壺，在池邊追跑打鬨。張嬸和瑪莎蹲在池邊洗衣服，木槌敲在石板上“砰砰”響，驚飛了落在池邊喝水的麻雀。
天宇靠在木牌上，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他想起剛來時，大家為了半桶水爭得麵紅耳赤，而現在，清水在池子裡晃啊晃，映著晚霞，也映著一張張笑臉。陳老爹走過來，遞給他個粗瓷碗，裡麵盛著新煮的米湯，還撒了把桂花。
“嘗嘗？”陳老爹笑得滿臉褶子，“用新泉的水煮的，比城裡的井水甜。”
天宇喝了一大口，甜意從舌尖一直流到心裡。他知道，這道引水渠不隻是把水引進了屯子，更把那些曾經隔著鴻溝的心，慢慢連到了一起。夜色降臨時，儲水池邊還圍著不少人，月光灑在水麵上，像鋪了層銀霜，水裡的星星和天上的星星，好像能在這兒握上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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