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鎮的糧倉大門在晨光裡緩緩關閉，最後一袋準備發往黑風礦的糙米被重新扛回倉內。賬房先生在賬簿上重重畫了個叉，將“黑風礦”三個字圈起來，旁邊批注：暫停供應，待議。
“周主事說了，”糧倉管事對著趕車來的黑風礦夥計揚了揚手裡的封條，“趙礦主不放人，這糧食就一粒也彆想拉走。”
夥計急得滿臉通紅：“那礦上的弟兄們咋辦？昨兒就斷糧了，趙爺說讓先賒著……”
“賒？”管事冷笑一聲，指了指倉牆上的告示，“自己看。華夏鎮規矩：凡欺壓勞工者，斷絕一切貿易往來。趙三發扣著人不給，還想拿我們的糧食喂他的狼狗？做夢。”
消息傳回黑風礦時，趙三發正在賬房裡清點銀錠。聽夥計說完，他把算盤往桌上一摔，翡翠煙杆指著門口罵：“周明遠這是找死！”但罵歸罵，他心裡卻發虛——礦場的存糧隻夠撐三天，工具房的鐵鎬斷了大半，都是靠華夏鎮的鐵匠鋪供貨，這下斷了來源，不出五天，礦裡就得停工。
“爺，要不……把人放了吧？”旁邊的賬房先生顫巍巍地勸，“華夏鎮的斥候在礦外轉了三天了，聽說在查咱們的稅冊……”
“閉嘴！”趙三發一腳踹翻椅子，“放了人，我這礦主的臉往哪擱？以後誰還怕我？”他踱了兩圈，突然停住腳，眼裡閃過狠勁，“去，把王二那幾個帶頭的拖到采石場，讓他們乾最重的活，我看周明遠能忍到幾時。”
但他沒料到，華夏鎮的動作比他更快。當天下午，礦場的老木匠偷偷摸出礦門，把一疊賬冊塞給了華夏鎮的斥候。賬冊上記著近三年的偷稅記錄，還有趙三發私藏的二十杆火槍編號——都是官府嚴禁民間持有的製式武器。
“周主事，有這個夠不夠？”斥候把賬冊呈給周明遠時，秦風正在旁邊給王二他們換藥。王二的背上結著黑痂，是被鐵鞭抽的，聽見動靜，掙紮著要坐起來：“周主事，礦裡還有三十多個弟兄想走，就是怕趙三發報複……”
周明遠翻開賬冊，指尖在“私藏火槍”幾個字上停住，抬頭對秦風說：“把這賬冊抄兩份，一份送縣衙，一份貼在黑風礦門口。再去跟礦場的二管事搭話，就說隻要他肯幫忙放了人，華夏鎮保他平安，還送他個木匠鋪當本錢。”
秦風領命而去時，王二突然哭了：“二管事是個好人，上次偷偷給我們送過饅頭，被趙三發發現，打斷了兩根肋骨……”
“好人就該有好報。”周明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受苦了，等出去了，華夏鎮給你們蓋新屋，孩子能上學，老人有贍養，比在這鬼地方強十倍。”
這話像顆種子，很快在礦場裡發了芽。二管事借著送藥的由頭，在工棚裡跟華工們悄悄說：“華夏鎮說了，隻要趙三發倒了，咱們都能去那邊過日子，工錢翻倍，還不用挨打。”他掀開衣服，露出斷過的肋骨處的疤痕，“我這輩子沒為誰拚過，這次想試試，為自己拚一次。”
當晚，黑風礦就炸了鍋。三十多個華工湊在煤窯後麵，用炭在牆上畫了張簡易的地圖，標著逃跑的路線；二管事偷偷配了把鑰匙，能打開礦場後門的鎖；連燒飯的老漢都藏了十幾個窩頭，說“路上餓了能墊墊”。
趙三發這才慌了神。他派去盯梢的人回報，說縣衙的捕快已經往礦場來了，門口貼滿了他偷稅的賬冊，連他三年前買通稅吏的銀錢數都寫得清清楚楚。礦裡的華工乾活越來越慢，眼神裡卻藏著勁，像一群蓄勢待發的狼。
“爺，放了吧。”賬房先生抱著頭蹲在地上，“再拖下去，咱們都得蹲大牢。”
趙三發盯著桌上的賬冊，煙杆在指間轉得飛快。他知道自己輸了，輸在周明遠的步步緊逼，更輸在人心——那些華工看他的眼神，早就沒了怕，隻剩恨。
“放可以。”趙三發突然咬了咬牙，“但他們得賠我違約金。每人十兩銀子，少一文都不行。”他心裡打著算盤，就算撈不到人，撈點錢也好，不然太虧。
消息傳到華夏鎮時，周明遠正在給新蓋的屋舍上梁。聽秦風說完，他笑了笑：“十兩？他也真敢要。告訴趙三發，人我們接走，銀子沒有，但可以跟他換——他私藏的火槍歸我們，就當抵賬了。”
趙三發氣得差點暈過去。那些火槍是他花大價錢買的，本想用來鎮場子，沒想到成了周明遠拿捏他的把柄。但看著窗外越來越近的捕快身影，他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放人的那天，華夏鎮的馬車停在礦場門口，二管事帶著華工們排著隊出來，每個人都背著簡單的包袱，臉上有笑，眼裡有光。趙三發站在門樓上，看著他們上了馬車，看著周明遠走過來，把火槍的清單遞給他。
“趙礦主，好自為之。”周明遠的聲音很平靜，“往後好好做生意，彆再碰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趙三發沒說話，隻是看著馬車揚塵而去。礦場裡突然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空工棚的嗚咽聲。賬房先生怯生生地問：“爺，接下來咋辦？”
“咋辦？”趙三發把煙杆一扔，第一次露出茫然的表情，“把剩下的地翻了，種點糧食吧……或許，也該學學華夏鎮的規矩了。”
華夏鎮的馬車上，王二抱著二管事的胳膊，指著遠處的炊煙笑：“叔你看，那是學堂的煙囪，周主事說讓娃們明天就去上課。”二管事看著越來越近的鎮子，眼裡滾下淚來，滴在新做的木匠工具箱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周明遠坐在領頭的馬車上，望著天邊的晚霞。秦風湊過來：“主事，趙三發真能改？”
“改不改在他，但路我們指了。”周明遠望著鎮口的牌坊，上麵“華夏”二字在夕陽下閃著光，“往後啊，想好好過日子的人，都會往亮處走。”
馬車駛進鎮門時，孩子們的笑聲從學堂裡傳出來，混著鐵匠鋪的叮當聲，還有飯香、花香，在風裡釀出甜甜的味道。王二他們扒著車窗往外看，看見新蓋的屋舍，看見在田裡勞作的人，看見掛在牆上的鎮規——“人人平等，按勞取酬”，突然就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有些局，破了，就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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