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鎮的議事廳裡，檀香嫋嫋，映著牆上“和為貴”三個鎏金大字。周明遠坐在主位，麵前鋪著雪白的宣紙，毛筆蘸著朱砂，懸而未落。對麵的趙三發臉色鐵青，手指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摳出深深的印子，他身後的賬房先生捧著硯台，手止不住地發抖。
“趙礦主，最後問您一次，這協議簽還是不簽？”周明遠的聲音平靜無波，目光卻如靜水般深邃，“華工自願去留，歸附華夏鎮者，您不得阻攔，不得索要所謂的‘違約金’；華夏鎮願以市價收購您礦場裡三成的存糧，抵作您口中的‘損失’，這事就算了結。”
趙三發猛地一拍桌子，青花瓷茶杯在桌麵上跳了跳，茶水濺出杯沿：“周明遠，你彆欺人太甚！那些華工在我礦場乾了這麼多年，吃我的喝我的，現在拍拍屁股就想走？沒那麼容易！”他指著宣紙上的條款，“什麼叫‘自願去留’？他們都是我花錢買來的契約奴，哪來的資格選？”
“趙礦主怕是忘了，”周明遠將一份泛黃的卷宗推到他麵前，“大啟律例載明，道光年間就已廢除奴籍，您這契約本就無效。”卷宗上“禁奴令”三個字蓋著鮮紅的官印，刺痛了趙三發的眼。
賬房先生在他耳邊低聲道：“爺，縣衙的人還在外麵等著呢，那些火槍的事……”
趙三發的氣焰瞬間矮了半截。他瞥了眼窗外，華夏鎮的護衛隊正守在礦場門口，個個腰佩長刀，而縣衙的捕快也在不遠處徘徊，顯然是周明遠安排好的後手。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可讓他眼睜睜看著那些華工離開，心裡像被剜了塊肉。
“三成存糧太少，”趙三發咬著牙討價還價，“最少五成！而且他們隻能帶走身上的衣服，鋪蓋卷和工具都得留下！”
周明遠略一沉吟，點頭道：“五成可以，但個人物品必須讓他們帶走。那些鍋碗瓢盆、鋤頭鐮刀，是華工們用血汗錢買的，您留著也沒用。”他提筆在宣紙上添了一行字：“歸附華工可攜帶個人生活用品及勞動工具，礦場不得截留。”
趙三發盯著那行字看了半晌，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成交。”
賬房先生連忙遞上印泥，趙三發蘸著紅泥，在協議末尾按下手印，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周明遠也落下朱砂印，兩個鮮紅的印記在宣紙上相映，像兩朵凝固的血花。
消息傳回黑風礦，工棚裡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王二抱著他那床打了補丁的棉被，淚水止不住地流——這床被子是他媳婦臨走前縫的，上麵還繡著個歪歪扭扭的“安”字，他本以為再也帶不走了。
“都排隊領牌子！”華夏鎮的護衛隊舉著木牌站在礦場門口，“帶好東西，按牌子順序上車，彆擠！”
華工們背著包袱，扛著鋤頭，排著隊往外走。有人手裡攥著全家福，有人懷裡揣著積攢的銅板，還有人把年幼的孩子架在脖子上，孩子手裡拿著用煤塊畫的畫，笑得露出豁牙。
趙三發站在門樓上，看著這一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對身後的管家低聲道：“去，給青風礦的劉老板、黑煤窯的張麻子捎個信，就說我趙三發請他們喝酒，有要事相商。”
管家遲疑道：“爺，這時候……”
“快去！”趙三發的聲音帶著狠勁，“周明遠想當救世主？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護住這麼多人！”
華夏鎮的馬車隊浩浩蕩蕩地駛進鎮門時，夕陽正染紅半邊天。鎮民們站在道路兩旁，手裡捧著熱粥和饅頭，對著華工們笑：“來啦？屋子都收拾好了，熱乎飯在鍋裡呢！”
王二抱著棉被走進分配的屋舍，看著窗台上擺著的兩盆綠植，突然就紅了眼眶。屋角有張新做的木桌，上麵放著一套粗瓷碗，碗邊還帶著細小的冰裂紋，卻乾淨得發亮。
“王大哥，快嘗嘗我娘做的糖糕！”隔壁的小姑娘端著盤子跑進來，辮子上係著紅綢帶，“周主事說，明天就讓娃們去學堂，先生都找好了！”
王二接過糖糕，咬了一口，甜意從舌尖一直暖到心裡。他轉頭看向窗外，華夏鎮的燈火次第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星，溫柔而明亮。
而此時的黑風礦，趙三發正對著兩個麵色陰沉的男人舉杯：“劉老板，張老板，周明遠想憑一個小鎮養這麼多張嘴，簡直是癡人說夢。咱們哥幾個聯手，斷了他的物資來源，我就不信他能撐多久！”
劉老板冷笑一聲，手裡的鐵球轉得飛快：“趙老弟放心，我這就吩咐下去，讓南邊的商隊彆給華夏鎮供貨。”
張麻子摸著臉上的疤痕：“我黑煤窯的弟兄們早就憋壞了，隻要趙老弟一句話，隨時能去華夏鎮‘拜訪拜訪’。”
三隻酒杯在昏暗的燭光下碰在一起，酒液濺出杯外，在桌麵上蜿蜒，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
華夏鎮的學堂裡，周明遠正給孩子們分發課本。窗外傳來華工們的笑聲，夾雜著木匠鋪的刨木聲和鐵匠鋪的敲打聲，熱鬨而安穩。他抬頭望向黑風礦的方向，眉頭微蹙——剛才斥候來報，趙三發的管家往青風礦和黑煤窯去了。
“周主事，在想什麼呢？”秦風走進來，手裡拿著剛編好的名冊，“華工們都安頓好了，還有二十多個想加入護衛隊呢。”
周明遠回過神，笑了笑：“沒什麼。告訴弟兄們，明天開始操練，華夏鎮的安寧，得靠咱們自己守著。”
燭光在他臉上跳動，映出眼底的堅定。他知道，平靜的日子背後，總有暗流湧動，但隻要華夏鎮的人擰成一股繩，再大的風浪，也能扛過去。
夜色漸深，華夏鎮的燈火依舊明亮，像一座溫暖的孤島，在黑暗中散發著光。而遠處的黑風礦，隻有幾盞孤燈閃爍，像蟄伏的野獸，在黑暗中露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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