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爾本的晨霧帶著鹹腥氣,黏在天宇的粗布外套上,像一層化不開的薄霜。他蹲在聖保羅教堂的石階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銅製令牌——那是從華夏鎮帶出來的信物,正麵刻著“華夏”二字,背麵是朵簡化的稻穗紋。
“東家,就是前麵那棟磚樓。”身後的阿武壓低聲音,朝街角努了努嘴。
天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霧靄中露出一棟三層紅磚建築的輪廓。牆麵上爬滿深綠色的藤蔓,二樓的拱形窗欞擦得鋥亮,隱約能看見裡麵晃動的人影。門口立著兩尊石獅子,雖不及故鄉祠堂前的威嚴,卻也透著幾分肅穆。最醒目的是門楣上的匾額,黑漆底上鑲著三個鎏金大字:“華人商會”。
“比想象中氣派。”天宇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塵土。他特意換上了件漿洗得發白的綢衫,袖口卻磨出了毛邊——這是臨行前陳先生特意囑咐的,“既不能顯得太寒酸,也彆露富,墨爾本的華人圈,眼睛都尖著呢。”
兩人裝作閒逛的水手,沿著街邊的鵝卵石路慢慢靠近。街角的麵包房飄出黃油香氣,幾個穿西裝的洋人舉著報紙談笑,看見天宇他們,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阿武攥緊了藏在袖管裡的短刀,喉結動了動:“東家,這些洋鬼子……”
“彆衝動。”天宇按住他的胳膊,目光落在商會門口的台階上。那裡站著兩個穿黑馬褂的漢子,腰間掛著黃銅懷表,時不時攔住往來的人盤問幾句。有個挑著擔子的華工想往裡走,剛踏上第一級台階就被攔住,說了幾句後悻悻地離開,擔子上的鹹菜壇子晃出幾滴鹵水。
“看來不是誰都能進。”天宇拉著阿武拐進旁邊的小巷,巷子深處堆著些廢棄的木箱,正好能遮住身形。他從木箱縫隙裡往外看,隻見一個戴瓜皮帽的商人走到門口,遞上塊腰牌,兩個漢子躬身放行;隨後又來個穿長衫的老者,手裡拿著封火漆信件,同樣順利入內。
“得有信物或者引薦。”阿武湊過來說,“剛才那商人的腰牌,看著跟咱的令牌不是一個路數。”
天宇點點頭。出發前他就打聽過,墨爾本華人商會分“內圈”和“外圈”,內圈多是早年下南洋的富商,手裡握著碼頭、貨棧的產業;外圈則是些小商販、手藝人,靠著商會的庇護討生活。像華夏鎮這樣從礦區新起的勢力,連外圈的門檻都未必夠得上。
巷口傳來馬蹄聲,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停在商會門口。車夫跳下來掀開簾子,先下來個穿旗袍的婦人,手裡拎著繡花香囊,隨後是個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在霧中閃著光。兩個守門漢子見了,忙不迭地躬身:“黃會長,您裡邊請。”
“黃會長?”天宇心裡一動。臨行前的信裡提過,墨爾本華人商會的現任會長叫黃啟山,廣東人,早年靠販賣絲綢發家,在洋人和華人圈裡都吃得開。據說此人最看重“實力”,不管你從哪來,隻要能給商會帶來利益,就能坐上主位;反之,哪怕是沾親帶故,也隻能站在門口喝冷風。
馬車剛進去,又有個穿短打的漢子匆匆跑來,手裡舉著個布包,對著守門人急道:“勞駕通報,黑風礦的弟兄托我送批礦石樣本,說是跟李理事約好的。”
守門人接過布包掂量了下,眉頭皺了皺:“李理事今兒接待洋行的人,沒空見礦上的。東西留下,過幾日再來。”
漢子急得臉通紅:“可是……”
“讓你留下就留下!”守門人不耐煩地揮揮手,“礦上來的粗人,懂不懂規矩?”
漢子咬了咬牙,把布包塞給守門人,轉身離開時,肩膀垮得像被抽走了骨頭。天宇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華夏鎮的王鐵匠——當年他們第一次去黑風礦收礦石,也受過這樣的冷遇。
“東家,要不咱也把令牌遞上去試試?”阿武忍不住問。
天宇搖搖頭:“再等等。”他注意到,商會側麵有條窄巷,巷口掛著塊“通往後院”的木牌,一個提著菜籃的老媽子正從裡麵出來,籃子裡裝著新鮮的蔬菜,顯然是給商會廚房采買的。
兩人等老媽子走遠,悄悄溜進窄巷。巷子兩側的磚牆很高,牆頭上插著碎玻璃,卻在靠近後院的地方有個缺口,像是被人刻意砸開的。天宇踮腳往裡看,後院裡堆著些木箱,幾個夥計正忙著清點貨物,隱約能聽見裡麵傳來算盤聲。
“是個貨棧。”阿武眼睛一亮,“說不定能混進去。”
天宇剛要說話,巷口突然傳來腳步聲。兩個巡邏的巡捕舉著警棍走過,帽簷下的目光掃過巷內,嚇得兩人趕緊縮到缺口後麵。巡捕嘴裡哼著小調,靴底踏在石板上的聲音越來越遠,天宇才鬆了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不能硬闖。”他拉著阿武退回主街,“得找個能搭話的人。”
街對麵的茶館裡傳來說書聲,天宇眼睛一亮,帶著阿武走了進去。茶館裡擠滿了華人,三教九流都有,嗑瓜子的、喝茶的、大聲談笑的,空氣裡彌漫著茶葉和汗味的混合氣息。兩人找了個角落的桌子坐下,點了壺最便宜的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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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桌的兩個漢子正聊得熱鬨,一個說:“聽說了嗎?黃會長昨天跟英商簽了筆大單,把碼頭的租期又續了五年。”另一個啐了口唾沫:“續了又咋樣?好處都是他們內圈的,咱外圈的想租個貨櫃,還得看李理事的臉色。”
“誰讓人家手裡有船呢?”第一個漢子壓低聲音,“不過最近有傳言,北邊礦區新起了個什麼‘華夏鎮’,據說人多勢眾,還自己開了工坊,說不定能跟商會討價還價……”
天宇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阿武剛要開口,被他用眼色製止了。
“華夏鎮?”第二個漢子嗤笑,“一群礦工湊的地方,能有啥能耐?商會的門檻,可不是靠人多就能踏進來的。去年有個金礦的把頭想入會,帶著二十個弟兄來硬闖,結果被黃會長請的巡捕打斷了腿,扔去了海裡喂鯊魚。”
第一個漢子歎了口氣:“也是,沒船沒貨棧,連個像樣的保人都沒有,想進商會?難喲。”
天宇放下茶杯,茶梗在杯底沉成一團。他掏出兩個銅板放在桌上,對阿武說:“走,去碼頭看看。”
從茶館出來,兩人沿著海岸線走。碼頭上停滿了各國的商船,插著米字旗的、星條旗的、太陽旗的,桅杆林立,像一片鋼鐵森林。華人的貨船大多在最南端,船身較小,幾個華工正扛著麻袋往船上裝,汗水順著脊梁往下淌,在甲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
“那是‘福順號’,”阿武指著一艘掛著龍旗的貨船,“陳先生說過,船長是福建人,早年也在礦上待過,或許能搭個話。”
天宇剛要走過去,卻看見商會門口的黃會長送著幾個洋人出來,其中一個高個子洋人拍著黃會長的肩膀,兩人笑得格外熱絡。黃會長轉身時,目光無意中掃過碼頭,落在華人貨船的方向,眼神裡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輕蔑,又像是彆的什麼。
“東家,你看。”阿武突然指著商會門口,剛才那個被拒的黑風礦漢子又回來了,正跟守門人低聲說著什麼,手裡還塞過去個布包。守門人掂了掂,終於點了點頭,讓他從側門進去了。
天宇望著那扇側門,又看了看遠處忙碌的華人貨船,突然笑了。他對阿武說:“回住處,我得寫封信給陳先生。”
霧氣漸漸散去,陽光照在商會的紅磚牆上,鎏金的匾額閃著刺眼的光。天宇知道,這扇門不好進,但他更清楚,華夏鎮的弟兄們在礦洞裡能鑿開堅硬的岩石,在墨爾本的碼頭,也一定能敲開屬於自己的門路。
隻是這第一步,得踩得穩,踩得準。他摸了摸腰間的銅令牌,稻穗紋的棱角硌著掌心,像一顆正在發芽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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