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心魔帶來的精神陰霾並未隨著那團膠質物的焚化而消散,反而猶如鏽海的濕氣,無聲地浸潤著“遠航者”號的每一個角落,滲透進每個人心靈的縫隙。強製性的心理報告製度,像一層透明的隔膜,橫亙在幸存者之間。眼神的交彙不再坦然,多了幾分審視與閃躲;日常的交談也謹小慎微,生怕不經意流露的情緒會被打上“不穩定”的標簽。信任,這支隊伍在末日廢土中最為珍貴的粘合劑,正在悄然剝落。
資源短缺的絞索也越收越緊。負責後勤的老王帶著幾個人,幾乎將幾艘殘骸翻了個底朝天,收獲卻寥寥無幾:幾箱受潮板結的過期壓縮餅乾,幾桶散發著怪味能否使用尚存疑問的工業潤滑油,以及一些鏽蝕嚴重需要大量工時修複的破舊工具。武器彈藥的補充更是天方夜譚,每個戰士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槍膛裡、彈匣中還剩下多少發子彈,每一次模擬射擊訓練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浪費那維係生命的金屬顆粒。燃料艙的刻度線頑固地指向底部,柴油發電機的轟鳴聲也日漸虛弱,為了優先保障林薇實驗室的基礎用電和淨水係統,居住區的照明和供暖已被壓縮到最低限度。夜晚的“遠航者”號,大部分區域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隻有巡邏隊手電筒的光柱像孤魂般遊弋。
正是在這種內外交困、人心浮動的壓抑背景下,關於未來的方向,關於那個躺在隔離艙內既是希望亦是噩夢源頭的吳鋒,一場無法避免的激烈衝突,在“遠航者”號那間充當臨時指揮室的船長室內爆發了。
與會者不多,卻代表著隊伍的核心意誌:李振邦,麵容冷峻,眼神如鷹;林薇,臉色疲憊卻目光堅定;幾位主要的戰鬥分隊隊長,以及負責技術和後勤的幾名骨乾。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味用廢舊紙張和乾燥苔蘚混合填充的劣質替代品)和一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李振邦首先發言,他沒有看林薇,而是用指關節敲打著鋪在舊海圖桌上的防禦工事圖,聲音低沉而充滿不容置疑的力量:“情況大家都清楚。外部威脅層出不窮,內部資源瀕臨枯竭,士氣……不容樂觀。”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我認為,當前的首要任務,是放棄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停止任何帶有冒險性質的探索!我們必須立足斷錨灣,利用現有殘骸,構築更堅固、更縱深的防禦體係。同時,派出小隊,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擴大搜索範圍,尋找一切可能利用的物資,哪怕是多找到一升燃油,一顆螺絲釘!”
他的話語務實而冷硬,充滿了生存主義者的邏輯。“至於龍宮……”他終於將目光投向林薇,眼神銳利如刀,“那是目標,但不是現在。在我們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貿然靠近,就是自殺!”
然後,他話鋒一轉,直指核心問題:“而最大的不確定因素,就是吳鋒。”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忌憚,“他的狀態,大家都看到了。與龍宮未知存在的‘共鳴’?這太危險了!我們無法預測下一次共鳴會引來什麼,也無法保證他本人不會在某個時刻……失去控製,甚至變成對我們最大的威脅!”
他深吸一口氣,拋出了最冷酷的建議:“我提議,立即將吳鋒的隔離等級提升至最高!加固隔離措施,必要時……采取物理束縛。同時,嚴格限製非必要人員接近。我們不能,也絕不允許,將整個隊伍的未來,寄托在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上!”
船艙內一片寂靜,隻有外麵鏽海微波輕拍船體的單調聲響。幾位戰鬥分隊長麵露凝重,顯然,李振邦的擔憂也是他們心中的一塊巨石。
林薇猛地抬起頭,她的臉色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我反對!”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在壓抑的船艙內顯得格外突兀,“李隊,你的方案,本質上就是坐以待斃!固守斷錨灣?我們的資源還能支撐多久?一個月?還是半個月?等到彈儘糧絕,等到外麵的怪物適應了我們的防禦,我們就是甕中之鱉!”
她站起身,走到艙室中央,目光灼灼地看向每一個人:“吳鋒,他不是炸彈!他是鑰匙!是我們在絕境中,唯一看到能夠理解並可能打開龍宮那扇大門的鑰匙!他的共鳴現象,雖然充滿未知,但也蘊含著巨大的信息!我們應該做的,不是因噎廢食,不是用恐懼把自己禁錮起來,而是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積極地去研究它,理解它,嘗試引導它!這才是科學的態度,這才是尋找生路的唯一途徑!”
她轉向李振邦,語氣中帶著一絲懇切,也帶著不容退讓的堅持:“吳鋒是我們的戰友!他為了隊伍身受重傷,現在他需要的是幫助和研究,而不是像對待怪物一樣的囚禁和恐懼!李隊,恐懼或許能讓我們活得更久一點,但它絕對無法帶領我們找到未來!”
“未來?”李振邦冷笑一聲,也站了起來,與林薇對峙著,“林博士,你的未來太虛無縹緲了!你的‘研究’需要時間,需要資源,更需要我們所有人去承擔無法預估的風險!而我的責任,是確保大多數人能活到看見明天的太陽!而不是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可能’,去賭上所有人的性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你就帶著大家在這片鏽海上慢慢等死嗎?”林薇的情緒有些失控,聲音提高了八度,“等到最後一點希望被磨滅?”
“至少我們能死得明白!而不是被自己人變成的怪物從背後捅一刀!”李振邦低吼道,額頭上青筋隱現。
會議室內火藥味十足,兩位核心人物的激烈爭吵讓其他人噤若寒蟬。支持李振邦的軍官們傾向於穩妥,認為在極端環境下,控製風險是第一要務;而一些技術人員和年輕軍官則被林薇描繪的“希望”所吸引,認為固守隻能是慢性自殺。
最終,會議不歡而散。沒有達成任何共識,反而將高層之間早已存在的分歧徹底公開化。李振邦鐵青著臉,摔門而去。林薇則無力地坐回椅子,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和孤立。
高層的爭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到整個“遠航者”號。
在戰士們聚集的艙室、在技術人員工作的角落、在普通幸存者休息的區域,關於未來方向的爭論成為了私下裡最熱門的話題。
以老兵王鐵柱為代表的一派,堅定地站在李振邦一邊。他們經曆過太多生死,更相信看得見摸得著的防禦工事和握在手中的武器。“林博士是文化人,想法是好的,但太理想化了。”王鐵柱一邊擦拭著僅剩的機槍子彈,一邊對周圍的年輕戰士說,“這鬼世道,活下去才是硬道理。李隊經驗豐富,聽他的,穩當!”
而另一邊,以年輕的技術員小張曾協助林薇進行環境監測)為代表的一些人,則更傾向於林薇的觀點。“固守就是等死!我們的物資撐不了幾天了!”小張激動地對同伴們說,“吳鋒同誌的狀態雖然奇怪,但那可能是我們唯一的突破口!林博士說得對,我們不能因為害怕就放棄希望!應該支持她的研究!”
爭論有時會變得激烈。
“你們那是拿所有人的命去賭!”
“你們那是懦夫!不敢冒險!”
“你說誰是懦夫?!”
類似的摩擦開始在小範圍內出現,雖然尚未升級為肢體衝突,但原本親密無間的戰友關係,也因此蒙上了一層陰影。隊伍無形中分成了“穩健派”和“探索派”,彼此之間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隔閡與猜忌。這種源於理念分歧的裂痕,比蝕心魔的精神汙染更加深刻,因為它動搖了隊伍團結的根基。
深夜,“遠航者”號大部分區域陷入沉睡,隻有巡邏隊規律的腳步聲和遠處鏽海若有若無的嗚咽聲在回蕩。
林薇沒有休息。她獨自一人,再次來到吳鋒的隔離艙外。厚重的觀察窗後,吳鋒依舊安靜地躺著,仿佛外界所有的爭吵、所有的絕望都與他無關。隻有旁邊儀器屏幕上那些依舊異常活躍的腦波曲線,證明著他體內正進行著不為人知的激烈活動。
白日的堅強和據理力爭,在此刻獨處時,猶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深的無力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她將額頭輕輕抵在冰冷的觀察窗上,感受著那刺骨的涼意透過皮膚傳來。
“吳鋒……”她低聲呼喚,聲音輕得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聽到了嗎?外麵的爭吵……大家都很害怕,很迷茫……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堅持的是對是錯……”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李振邦那冷硬的眼神,閃過隊員們充滿疑慮的麵孔,閃過那些在途中犧牲的同伴。
“李隊他……他隻是想保護大家,我知道……可是,固守在這裡,真的沒有出路啊……”她的聲音帶著哽咽,“我們需要希望,需要打破僵局的力量……而你,可能就是那把鑰匙……”
她抬起頭,隔著玻璃,凝視著吳鋒蒼白而安靜的臉龐。這張臉,曾經在戰場上堅毅果敢,如今卻籠罩著一層神秘的迷霧。一種複雜的情感在她心中湧動,不僅僅是科學家對研究對象的執著,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不願完全承認的依賴與牽掛。
“快點醒來吧……”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懇求,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劃過吳鋒輪廓的虛影,“我們需要你……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你告訴我們,龍宮裡到底有什麼……我們……該怎麼辦……”
“我……也需要你。”
最後這一句,輕如歎息,幾乎消散在空氣中。這是她從未在人前展露的軟弱,是卸下所有理性與堅強麵具後,最真實的獨白。在這個絕望環繞的深夜,在這個充滿未知與分歧的孤舟之上,昏迷的吳鋒,竟成了她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
然而,回應她的,隻有監測儀器規律的滴答聲,以及窗外那仿佛蘊藏著無儘秘密與危險的暗紅色鏽海。分歧已經萌芽,裂痕正在擴大,而前路,依舊籠罩在濃霧之中,無人能看清方向。
喜歡血鑄:亡者之殤請大家收藏:()血鑄:亡者之殤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