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從精神連接的深淵中掙脫,帶來的不僅僅是一副殘破的軀殼和劇烈的頭痛,更有一份足以撼動整個斷錨灣僵局的證據。她在助手攙扶下,幾乎是跌撞著撲到繪圖板前,用顫抖卻堅定的手,將腦海中那幅由能量流、結構弱點和生物磁場信號交織而成的“路徑圖”飛速勾勒出來。
那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地圖,線條扭曲怪異,標注著常人無法理解的符號和頻率波動,但它清晰地指出了一個方向——龍宮龐大陰影下一個仿佛被主要防禦係統忽略的“縫隙”。林薇一邊畫,一邊急促地解釋著關鍵節點,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個詞都像是用生命淬煉而成。
“這裡……能量反應最弱,結構上似乎是舊通風管道或檢修通道的延伸,鏽蝕嚴重,生物信號密度遠低於其他區域……”她指著圖紙上一個不起眼的標記,抬頭看向麵色凝重的李振邦,“織命者試圖用幻境掩蓋它,這反而證明了它的價值!這條路,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實驗室裡鴉雀無聲,隻有林薇粗重的喘息和鉛筆劃過紙麵的沙沙聲。所有人都明白這幅圖的分量——它是由林薇冒著精神徹底崩潰的風險,甚至可能借助了吳鋒意識深處那不可控的力量,才從虎口中奪食般搶來的。它證明了吳鋒那詭異狀態的價值,也第一次為這支深陷絕境的隊伍,指明了一條具體的前進方向,儘管前方道路依舊是迷霧重重。
李振邦死死盯著那幅抽象卻蘊含生機的路徑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他內心的震動無以複加。作為指揮官,他厭惡一切不受控的因素,吳鋒和林薇的冒險行為無疑觸碰了他的底線。但作為這支隊伍的領導者,他更無法忽視這用巨大代價換來可能通向勝利或至少是補給的唯一路徑。鐵一般的事實擺在麵前,固守斷錨灣,隻能是慢性死亡。他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那鋼鐵般冷硬的眼神深處,一絲被現實壓彎的妥協,混合著更深沉的憂慮,悄然浮現。
一小時後,“遠航者”號最大的可用艙室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所有幸存者,無論戰士還是平民,都被召集於此。搖曳的應急燈下,是一張張飽經風霜、寫滿疲憊與迷茫的麵孔。路徑圖的複製件被懸掛在顯眼位置,林薇站在圖前,儘管臉色蒼白,腰杆卻挺得筆直。李振邦則站在她身旁,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
“情況,大家都清楚了。”李振邦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沒有激昂的動員,隻有冷峻的陳述,“林博士帶回的信息,指出了一條可能通往龍宮內部的路徑。現在,我們需要決定——是繼續固守斷錨灣,等待未知的結局;還是組織一支精銳小隊,依據這條路徑,進入龍宮,尋找資源、情報,或者……最終的答案。”
他話音剛落,爭論便像壓抑已久的火山般爆發了。
以老兵王鐵柱為首的“穩健派”首先發難:“李隊!這條路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就算是真的,龍宮裡麵是什麼?我們這點人,這點彈藥,進去夠塞牙縫嗎?這分明是送死!我寧願守在這裡,跟怪物明刀明槍地乾,也好過鑽進那鐵棺材裡麵不明不白地死!”
“沒錯!”另一名在蝕心魔事件中險些精神崩潰的戰士附和道,“誰知道這幅圖是不是那些鬼東西故意讓我們看到的陷阱?就為了把我們一網打儘!”
支持林薇的“探索派”立刻反駁。技術員小張激動地站起來:“守?拿什麼守?子彈快打光了!燃油就要沒了!吃的還能撐幾天?在這裡是等死!林博士用命換來的情報,是我們唯一的希望!龍宮裡有舊時代的設施,可能有能源,可能有武器庫,可能有解決病毒的關鍵!不進去,我們永遠不知道!”
“希望?那是拿命去賭的希望!”一名負責後勤的老兵搖頭,“我們輸不起!”
“難道現在我們就輸得起嗎?!”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響起,是一名醫療隊的護士,“每天看著傷員因為缺藥而痛苦,看著大家分那一點點食物……我受夠了這種眼睜睜看著生命流逝的感覺!”
爭論愈演愈烈,雙方各執一詞,情緒激動。穩健派強調現實威脅和資源的極度匱乏,認為冒險等於自殺;探索派則強調固守無異於坐以待斃,希望雖渺茫卻值得一搏。艙室內充滿了憤怒、恐懼、絕望和一絲不甘的期盼,氣氛幾乎要爆炸。
李振邦和林薇都沒有打斷爭論,他們需要聽到所有人的聲音,因為這關乎每一個人的命運。
就在爭論陷入僵局,雙方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時候,一個身影踉蹌著從人群後排站了起來。是那個叫周銳的年輕戰士,在之前的掠波者襲擊中,他最好的戰友為了掩護他,被鋒利的鰭刃切成了兩半,那慘烈的景象至今仍折磨著他。
他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淚痕,眼睛紅腫,但眼神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卻異常響亮,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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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彆吵了!”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向他。
周銳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張臉,最終落在懸掛的路徑圖上,仿佛能穿透圖紙,看到那座吞噬了他摯友的龍宮。
“躲在這裡……就能活嗎?”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充滿了力量,“是,進去可能會死!可能會死得很慘!但是,躲在這鏽跡斑斑的破船上,我們又能活多久?一天?兩天?”
他猛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我受夠了!受夠了每天聽著外麵的怪叫,受夠了計算著還剩幾發子彈,受夠了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我的兄弟……他死的時候,連具全屍都沒留下!他就死在我眼前!”
他的聲音哽咽了,但隨即變得更加高昂:“我們是在等死啊!等著燃料耗儘,等著彈藥打光,等著怪物衝上來,或者……等著我們自己餓死、病死在這片該死的鏽海上!像一塊爛鐵一樣,慢慢地鏽蝕、腐爛!”
他指著路徑圖,幾乎是嘶吼出來:“這條路,可能是陷阱!沒錯!但它也可能是生路!是我們唯一能為自己、為死去的兄弟、為還能喘氣的所有人,拚一把的機會!”
“與其像塊廢鐵一樣,在這裡慢慢鏽死、爛掉!我寧願進去!寧願死在衝鋒的路上!寧願用這條命去換一個明白!去換一個可能!”
“為了死去的人!”他聲嘶力竭,“也為了還能活下去的人!”
周銳的呐喊,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彌漫在艙室內的絕望與彷徨。他那充滿個人悲痛與集體憤怒的控訴,深深地刺痛了每一個人內心最柔軟也最堅韌的地方。許多原本沉默的人抬起了頭,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摒棄了恐懼,隻剩下破釜沉舟般勇氣的光芒。
就連最堅定的“穩健派”代表王鐵柱,也沉默了,他看著周銳那年輕卻寫滿悲愴的臉,又看了看周圍被點燃的同伴,最終,深深地歎了口氣,低下了頭。
李振邦知道,時機到了。
他上前一步,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此刻,每一雙眼睛都注視著他,等待著他的最終決定。
“我,李振邦,作為軍事指揮官,我的首要職責,是保證儘可能多的人活下去。”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固守,或許能讓我們多活幾天,甚至幾周。但周銳說得對,那隻是延緩死亡,而且是以消耗掉我們最後尊嚴和希望為代價。”
他停頓了一下,指向路徑圖:“而這條路,是林博士和吳鋒,用難以想象的代價為我們爭取來的。它危險,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但是——”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它代表著主動!代表著我們人類,即使在最深的絕望中,也沒有放棄抗爭,沒有放棄尋找生路的權利!它代表著,我們選擇戰鬥至最後一刻,而不是在等待中腐朽!”
“現在,進行表決。”李振邦的聲音回蕩在艙室內,“同意組建探險隊,進入龍宮的,舉手。”
沒有猶豫,林薇第一個舉起了手。接著是周銳,是技術員小張,是醫療隊的護士,是一個又一個被點燃了心中最後火焰的戰士和幸存者。手,一隻接一隻地舉起,如同在絕望的荒原上點燃的星星之火,最終連成一片。
王鐵柱看著周圍舉起的手,嘴唇動了動,最終,他也緩緩地,沉重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全票通過。
艙室內沒有歡呼,隻有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凝重的氣氛在彌漫。每個人都明白,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這很可能是一次單向任務,踏上征途的人,或許再也無法回頭。
李振邦深吸一口氣,下達了命令:“探險隊,由我親自帶隊。林薇博士及其必要技術助手隨行,負責路徑指引和技術支持。戰鬥人員由各分隊抽調最精銳者組成,自願報名。我們攜帶大部分剩餘的重武器和爆炸物,以及維持三天的口糧和飲水。”
說完這些,李振邦停頓了片刻,低著頭像是在深思著什麼,片刻後他抬起頭看向林薇,說到:“林博士,也把吳峰一起帶上吧!也許……”
話未說完他轉身看向艙室內其他人,低聲說道:“留給我們的時間,隻有24小時。24小時後,拂曉時分,出發!”林薇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地轉身走了出去。
命令既下,再無反悔。會議結束,人們沉默地散去,開始進行最後的準備。氣氛凝重而決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悲壯的氣息。有人默默擦拭著武器,有人與戰友用力擁抱,有人將寫好的遺書悄悄塞進儲物櫃的縫隙。
李振邦則站在艦橋,眺望著遠方那座猶如巨獸般蟄伏的龍宮,目光冰冷而堅定。無論前方是地獄還是希望,他們都已做出了選擇。為了生存,為了尊嚴,也為了那渺茫卻不容放棄的未來。抉擇的時刻已經過去,行動的時刻,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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