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落下來時,渠邊的土已經凍實了。薑維踩在雪地裡,靴底碾過薄雪,咯吱作響。他手裡攥著袋麥種,是方才從隴東老鄉家討來的——那老漢說這是今年最好的種,粒飽,開春準能出齊苗。
“將軍,魏營那邊派人來了。”親兵在身後低低說。薑維回頭,見雪地裡走來兩個人,前頭是郝昭,裹著件厚棉袍,手裡也拎著個布袋,袋口露出點麥種的黃。
“薑將軍。”郝昭把布袋往渠邊的石頭上一擱,哈了口白氣,“這是俺們魏營存的麥種,司馬都督讓送來的——比你們蜀地的種耐凍,在關隴的地裡長慣了。”
薑維解開袋口看,魏營的麥種粒略小些,卻更緊實,咬開一粒,裡頭的胚乳白生生的。“多謝郝將軍。”他把自己手裡的袋遞過去,“這是蜀地的冬麥種,成熟期早,開春能先收一茬青麥嘗鮮。”
郝昭接過去,也捏了粒看,忽然笑了:“倒像是特意配好的。”他蹲下身,扒開渠邊的薄雪,露出底下的濕土,“等雪化了,把兩種種混著撒,既能耐凍,又能早收——老鄉準高興。”
兩人蹲在雪地裡,就著凍硬的渠沿比劃。郝昭用手指在雪上畫田壟:“隴東的地得這麼起壟,雪水往溝裡流,不淹苗。”薑維點頭:“蜀地的麥要淺種,關隴的土凍得深,得比蜀地深半寸才好。”雪落在他們發間,很快積了層白,卻沒人在意——眼裡都盯著雪下的土,像是已經看見麥苗拱破凍土的樣子。
回營時,薑維把魏營的麥種交給夥夫:“炒兩把,磨成粉,摻在粥裡——讓弟兄們嘗嘗關隴的麥香。”夥夫應著,剛要去拿,卻被薑維叫住,“對了,留一半,跟咱們的麥種混在一處,開春試種。”
蜀營的粥香飄起來時,龐統正在長安的州府裡拆密信。信是從成都來的,諸葛亮的字跡規規矩矩,卻透著幾分急——說是李嚴在江州催糧,言辭間總提“北伐當速戰”,還問為何蜀軍與魏兵在渭水邊“共修渠、互贈種”,怕不是龐統“心慈手軟,誤了戰機”。
鐘繇在一旁磨墨,見龐統看完信眉頭微蹙,低聲道:“李嚴在江州久了,怕是不知關隴的難處。他隻當北伐是攻城略地,哪懂‘麥種比刀槍更要緊’。”
龐統把信放在火盆邊烤了烤,信紙卷著邊,墨跡卻更清楚了。“他不是不懂,是怕。”龐統拿起筆,蘸了墨,卻沒立刻寫回信,“怕北伐不成,他在江州的糧草成了‘虛耗’;怕關隴民心歸了咱們,他在蜀地的分量輕了。”
窗外的雪下得緊了,打在窗紙上沙沙響。鐘繇望著雪,忽然道:“軍師要不要回封信給丞相?讓他勸勸李嚴——渠修通了,冬播趕上了,來春關隴有了新麥,糧草便不用全靠成都運,這才是長久之計。”
龐統筆尖在紙上頓了頓,落下個“穩”字。“不用勸。”他繼續寫,字跡比諸葛亮的潦草,卻透著篤定,“等開春麥苗長起來,讓關隴的老鄉自己往成都送封信——就說‘蜀兵幫俺們修渠種麥,俺們能給大軍供糧’,比我說十句都管用。”
他寫得慢,每一筆都蘸足了墨。寫罷,把信交給親兵:“快馬送成都,給丞相。”又從案上拿起另一封折好的信,“這封,送散關司馬懿。”
鐘繇好奇:“給司馬懿的?寫了啥?”
“問他要不要換麥種。”龐統笑了,把火盆邊烤乾的信紙撫平,“咱們有蜀地的早麥種,他有關隴的耐凍種——開春混著種,兩邊的麥都能增產。他若應了,便是認了‘關隴的麥,不分蜀魏’;他若不應……關隴的老鄉也會催他應。”
散關的魏營裡,司馬懿拆龐統的信時,郝昭剛從渠邊回來。他拍著身上的雪,見司馬懿對著信笑,湊過去看:“都督,龐軍師寫啥了?”
“問我換不換麥種。”司馬懿把信遞給他,“說蜀地的麥熟得早,混著種能多收半成。”
郝昭看完,直點頭:“換!咋不換?俺今天跟薑將軍試過了,兩種種混在一處,埋在土裡都暖乎些。”他忽然想起啥,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頭是半塊乾饃——是渠邊老鄉給的,蜀兵用新麥磨的麵蒸的,“都督你嘗嘗,這麥香,比咱們的陳麥強多了。”
司馬懿掰了塊饃,放在嘴裡嚼。饃乾了,卻越嚼越香,帶著點陽光的味道。他望著窗外的雪,雪落在魏營的旗上,也落在遠處蜀營的帳篷上,白茫茫一片,分不出界限。
“回信。”司馬懿把饃咽下去,對郭淮道,“就說‘可換。開春渠邊設個換種處,讓兵卒陪著老鄉去,蜀魏各出兩人照看’。”
郭淮愣了愣:“都督不怕……他們借著換種搞鬼?”
“搞鬼?”司馬懿指了指案上的麥種袋,“麥種要埋在土裡才能長,搞鬼能長出麥來?”他拿起郝昭帶回來的蜀地麥種,放在手心掂了掂,“龐統要的不是散關的城,是關隴的麥——麥長在地裡,要水,要肥,要兩邊的人一起照看。他把麥種送過來,是把‘把柄’遞到咱們手裡,也是把‘盼頭’給了關隴的人。”
郭淮還是不懂,卻依言去寫回信了。郝昭蹲在火盆邊烤手,忽然道:“都督,俺覺得龐軍師這人……不像打仗的,倒像個種莊稼的老把式。”
司馬懿笑了:“他是把關隴當自家的地種呢。”他把兩種麥種混在一個碗裡,蜀地的種黃些,關隴的種褐些,混在一處,倒像一碗碎金,“種下去,澆了水,長起來,誰還舍得把苗刨了?”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放晴時,渠邊的雪化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土。有老鄉扛著鋤頭來翻地,見蜀營和魏營的兵都在渠邊站著——蜀兵手裡捧著麥種,魏兵手裡也捧著,見了老鄉,都往跟前湊。
“老鄉,試試這個!”蜀兵把種遞過去,“俺們蜀地的,熟得早!”
“試試俺們的!”魏兵也遞,“耐凍,保準出全苗!”
老鄉笑著都接過來,混在一個籃子裡:“都試!都試!種在一塊地裡,長出來都是好麥!”他蹲下來,用鋤頭刨了個坑,把混在一處的麥種撒進去,再蓋上土。土是濕的,把麥種裹得嚴嚴實實,像怕凍著似的。
陽光照在土上,暖烘烘的。蜀兵和魏兵都站在渠邊看,沒人說話,卻都覺得——這埋了麥種的土,比昨日的雪還讓人心裡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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