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東的雪來得早。頭天傍晚還飄著碎雨,後半夜風一緊,窗欞上就落了簌簌聲。薑維披衣起身,掀簾一看——塬上已是白茫茫一片,田埂上的蕎稈垛頂了層厚雪,倒像堆了些圓滾滾的白饅頭。
“薑將軍,魏營那邊派人來了!”帳外親兵喊了句。薑維轉身出去,見郝昭正站在雪地裡搓手,鼻尖凍得通紅,身後兩個魏兵扛著捆乾柴,柴上還掛著串凍梨。
“郝將軍這早來?”薑維笑著讓他進帳,帳裡炭盆正旺,暖烘烘的。
“俺們營裡的夥房煮了鍋羊肉湯!”郝昭往炭盆邊湊了湊,哈出白氣,“昨兒獵著隻野羊,想著蜀營許是缺這口熱乎的,就分了半鍋來——讓弟兄們趁熱喝!”
說話間,魏兵已把湯罐架在炭盆邊,揭開蓋,膻香混著薑桂氣撲出來,湯麵上浮著層油花,顫巍巍的。薑維讓親兵拿碗來分,剛舀出一碗,卻見郝昭盯著帳角的草編筐發愣——筐裡是蜀兵編的蕎麵囤,囤口編得精巧,還留著個小花邊。
“你們這囤編得真細!”郝昭伸手摸了摸,“俺們營裡的囤總漏麵,魏兵手笨,學不來這細活。”
“不難。”薑維遞給他碗湯,“讓你們營裡的弟兄來學就是——蜀兵裡有幾個是蜀地編竹器的老手,教著快。”
郝昭眼睛一亮,剛要應,帳外卻傳來馬蹄聲。兩人掀簾一看,是郭淮帶著兩個親兵踏雪而來,馬背上馱著個木箱。郭淮翻身下馬,拍了拍身上的雪:“薑將軍,郝將軍,都督讓送些東西來。”
打開木箱,裡頭是幾卷棉布,還有兩包鹽。“關隴冬冷,棉布給弟兄們做件薄襖。”郭淮指了指鹽,“這是從並州運過來的,比關隴的土鹽細些,煮菜時用著好。”
薑維接過棉布,觸手軟和,還帶著點新布的漿氣。“替弟兄們謝過司馬都督。”他讓親兵取來兩袋炒蕎麵,“這是蜀兵用新蕎磨的,炒得焦香,用熱水一衝就能吃——都督若不嫌棄,帶回去嘗嘗。”
郭淮接過蕎麵袋,指尖碰著袋上的粗布,忽然想起夏收時麥堆旁的光景——那時風裡是麥香,如今風裡是雪氣,可蜀魏兵湊在一處的模樣,倒沒差多少。他往遠處望了望,蜀營和魏營的煙筒都在冒白氣,雪地裡偶有三三兩兩的人影——是蜀兵幫魏兵修補柵欄,還是魏兵幫蜀兵加固帳簾,竟分不清了。
“洛陽那邊……”郭淮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前幾日又來文書了,問為何還不進兵。都督讓回話,說關隴雪大,糧草難運,等開春再說。”
郝昭在旁接話:“開春了正好!地裡的雪化了,就能翻土種春麥——哪有功夫打仗?”
郭淮沒接話,隻看了眼雪地裡的腳印——蜀兵的草鞋印和魏兵的皮靴印交疊在一處,被新雪蓋了些,卻還是能看出你挨著我,我靠著你。他忽然笑了笑,翻身上馬:“湯該涼了,我先回營。開春若真要學編囤,魏營定派人來。”
馬蹄踏雪而去,留下串深腳印。郝昭捧著碗湯猛喝兩口,忽然道:“薑將軍,你說這雪下得真好?”
“怎麼好?”薑維也舀了勺湯。
“雪蓋著地裡的墒,開春蕎麥能長得好。”郝昭指了指遠處的老鄉家,屋頂煙囪冒的煙最濃,“老鄉家的煙囪也旺,許是在蒸蕎麵饃——等雪停了,俺們去蹭兩個?”
薑維笑著點頭,帳外雪還在下,落在炭盆邊的湯罐上,融成小水珠,順著罐壁往下淌,滴在炭上,滋啦一聲,冒起縷輕煙。
消息傳到長安時,龐統正和鐘繇在書房裡翻書。案上擺著本《汜勝之書》,書頁邊緣都磨毛了,旁邊放著個陶碗,碗裡是剩的半碗蕎麵粥。鐘繇指著書裡的“雪水澆地”篇:“司馬懿倒是懂農時,借雪大推了進兵,洛陽那邊竟也信了。”
“不是信了雪大,是信了關隴的人不想打。”龐統放下書,往窗外看——院裡的梅枝上落了雪,枝頭卻還挺著朵半開的紅梅,“洛陽派來的探子回去報,說蜀魏兵一起編囤、一起煮湯,老鄉見了蜀兵還遞饃——陛下就算再催戰,也知道‘兵不願戰,戰必敗’的理。”
鐘繇拿起案上的信——是江州農官寫來的,說江州試種的蕎麥收了半倉,李嚴還讓人磨了些蕎麵,送了些去成都,劉禪嘗了,說“比麥麵苦,卻也有意思”。
“李嚴如今倒是肯給成都送糧了。”鐘繇笑了,“先前還總說江州糧緊。”
“他不是給成都送,是給‘能種出糧的地’送。”龐統指尖敲了敲信紙,“江州見關隴種蕎能填肚子,又能讓魏兵‘不打’,便知守著田埂比爭城池劃算——李嚴是務實人,自然拎得清。”
雪下了三日才停。天放晴時,塬上的雪映得人眼慌,蜀兵和魏兵結伴去掃雪,掃到老鄉家門口,老鄉就端出熱粥來,粥裡煮著凍梨,甜津津的。有蜀兵教魏兵編囤,魏兵手笨,編壞了幾個草繩,蜀兵也不惱,撿起來續上接著編;有魏兵教蜀兵鑿冰捕魚,蜀兵怕冰裂,魏兵就先踩踩冰麵,說“結實著呢”。
薑維和郝昭蹲在蕎稈垛旁曬太陽,雪在腳下化了,濕冷的氣往上冒,卻被日頭曬得暖烘烘的。郝昭從懷裡摸出塊硬糖——是蜀兵給的,用麥糖熬的,甜得齁人。
“薑將軍,開春種春麥時,咱們比著誰種得齊整?”郝昭剝了糖紙,把糖塞嘴裡。
“比就比。”薑維笑著應,“誰輸了,誰請喝酸湯!”
日頭慢慢往西邊挪,雪在塬上融出些黑土來,露著點土色,倒比全白時多了幾分活氣。遠處的渠水凍著冰,冰下卻似有暗流在動——等開春冰化了,水又會清清亮亮地流,澆著剛種下的春麥。
沒人再算“北伐要打幾仗”,也沒人再想“何時能進長安”。雪落了又化,炭盆旺了又添,帳裡的羊肉湯喝了一碗又一碗——冬藏著的不隻是糧,還有比糧更要緊的東西:雪地裡交疊的腳印,炭盆邊共喝的湯,還有編囤時漏不掉的暖。
這些東西,比刀槍更能守得住關隴。龐統在長安的書房裡望著窗外的紅梅時,許是這般想的;司馬懿在散關的帳裡翻著《農書》時,大約也這般想。
雪還沒化透,可塬上已有了點盼頭——盼著開春,盼著翻地,盼著春麥冒出青芽來。那時風裡該有土香了,比雪氣更讓人心裡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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