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安端起手邊微涼的茶,緩步走了過去,倚在鐵匠鋪的門框上。
老周聽到動靜,疲憊地睜開眼,見是許清安,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個笑容,卻隻牽動了臉上深刻的皺紋,顯得愈發蒼老。
“許……許先生。”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勞作後的虛脫。
許清安將手中的茶杯遞了過去。“歇歇吧。”
老周愣了一下,也沒有推辭,接過茶杯,仰頭一飲而儘。
溫熱的茶水流過乾渴的喉嚨,似乎讓他恢複了些許精神。
他長長地、滿足地歎了口氣,將空茶杯遞還,目光落在自己那雙布滿老繭、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上。
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混合著無奈與認命的苦笑。
“老啦……”他喃喃道,聲音不大。
卻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了這彌漫著炭火與鐵鏽氣息的空氣裡。
“不中用啦。想當年,一口氣打上三五個時辰,渾身還有的是力氣。如今……這才多大一會兒,這胳膊,這腰……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樣了。唉,歲月不饒人,真真是不饒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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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裡,沒有太多的悲憤,隻有一種曆經風雨、見慣興衰後的平靜接受。
他拍了拍自己那依舊寬厚、卻已顯鬆垮的臂膀,眼神有些空茫,仿佛在回憶那曾經屬於他的黃金歲月。
許清安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諸如“老當益壯”之類,那在此刻顯得虛偽而蒼白。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目光掃過這間陪伴了老周大半生的鋪子。
那些懸掛在牆上的、各式各樣的鐵器,如同他生命的勳章,默默訴說著過往的輝煌與辛勞。
就在這時,一個約莫三四歲、虎頭虎腦的男童,從鋪子後門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手裡還舉著一個粗糙的小木馬,嘴裡咿咿呀呀地叫著:“爺爺,爺爺!馬馬!跑!”
老周那布滿疲憊與滄桑的臉上,在看到孫兒的瞬間,如同被春風拂過的冰麵,瞬間融化開來。
綻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純粹而溫暖的光彩。
那是一種超越了肉體衰老、直達生命本源的笑意。
他眼中的空茫被慈愛取代,臉上的皺紋也仿佛舒展開來。
“哎!我的乖孫兒!”老周應著,聲音裡充滿了寵溺。
他彎下腰,有些吃力地將孫兒抱起來,放在自己依舊結實的大腿上。
孩子揮舞著小木馬,在他懷裡咯咯直笑。
老周用他那雙剛剛還顫抖著握緊鐵錘的大手,極其輕柔地撫摸著孫兒柔軟的頭發,眼神裡滿是陶醉與滿足。
“這小子,皮實得很,跟他爹小時候一個樣。”
老周對許清安說著,語氣裡是掩不住的自豪與幸福,“如今啊,看著這小家夥,比打出一柄寶刀還要讓人心裡頭舒坦。每天聽著他叫爺爺,看著他滿院子跑,這日子,就有滋味。”
他抱著孫兒,輕輕地搖晃著,嘴裡哼起了一支不成調的、古老的草原歌謠,那歌聲粗糲而溫暖。
爐火的光芒跳躍著,映照在這一老一少的臉上,將那些歲月的溝壑與稚嫩的紅暈,都染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鐵匠鋪裡,那因力衰而產生的沉悶壓抑,似乎被這稚嫩的歡聲與慈祥的哼唱驅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淡、真實、屬於煙火人間的幸福。
許清安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看著老周那在孫兒麵前煥發出的、與年齡和疲憊抗爭的神采,看著那孩童不諳世事的純真笑顏。
他想起老周曾經為了一把刀的剛柔並濟而苦惱,想起他揮舞鐵錘時的狂放不羈。
也想起他如今坦然接受衰老的平靜,以及這“含飴弄孫”的晚景慰藉。
這便是凡塵。
有力壯年少的張揚,也有英雄遲暮的歎息;有家國淪喪的宏大悲愴,也有兒孫繞膝的微小確幸。
它們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這真實而複雜的人間。
他沒有打擾這溫馨的畫麵,隻是對著老周微微頷首,便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鐵匠鋪,回到了自己那方小院。
身後,老周那帶著笑意的、略顯沙啞的哼唱聲,與孩童清脆的笑聲,混合著那若有若無的、沉悶的打鐵餘韻,一同飄散在胡同漸起的暮色裡。
夕陽的餘暉,將鐵匠鋪的影子拉得很長。
也將那“歲月不饒人”的感慨,與“含飴弄孫”的幸福,一同鐫刻進了這尋常巷陌的磚石縫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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