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望著對方眼裡的自己,忽然笑了。
晚風拂過,吹落了頭頂的柳絮,紛紛揚揚飄在兩人之間,像無數細小的星子,落在她的發間,也落在他的肩頭。
溪水裡的月影晃了晃,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拉得老長,像要纏成結。
“聽說……要撤軍了?”阿婷先開了口,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澀,像浸了露水的草葉。
龍弈點點頭,目光落在遠處營房的燈火上——那些光在暮色裡明明滅滅,像快要燃儘的燭芯。
“嗯,錫陽侯割了燕回山,咱們得搬到博望城去。”
他頓了頓,喉結動了動,終於鼓起勇氣看向她,“你……跟我們一起走。”
阿婷的睫毛顫了顫,像停在花瓣上的蝶被風驚了。
她沒說話,隻是轉身往溪邊的涼亭走,素色裙角掃過石階的青苔,帶起細碎的聲響。龍弈趕緊跟上,兩人並肩走著,誰也沒再開口,可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近,肩膀偶爾碰到一起,又像觸電般彈開,空氣裡飄著點說不清的慌亂。
涼亭裡的石桌上,還放著阿婷白天曬的草藥,薄荷和艾草的清香混在一起,像她身上常有的味道。
她坐下時,裙擺掃過石凳,帶起一陣微風,吹得草藥葉輕輕搖晃。龍弈坐在她對麵,忽然想起她教他寫“守”字時的樣子——陽光透過夥房的窗欞,在她發間跳躍,墨香混著皂角香,像此刻的晚風一樣,讓人心裡發暖。
他想說點什麼,比如博望城的春天也有桃花,比如他會護著她,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笨拙的沉默。溪水流淌的聲音在亭子裡回蕩,把兩人的呼吸襯得格外清晰,像在悄悄數著,這難得的、不用提心吊膽的時光。
“我給你唱支歌吧。”龍弈忽然說,聲音有點發緊。
阿婷驚訝地抬起頭,眼裡閃著細碎的光,像落了星子:“好啊。”
龍弈清了清嗓子,調子從喉嚨裡滾出來,帶著點生澀的笨拙。
那是小時候奶奶教的民謠,講一對鴛鴦在河裡遊,風吹浪打都不肯分開,調子簡單得像溪水潺潺。他的聲音不算好聽,甚至在轉音處跑了調,可在寂靜的夜裡,裹著晚風飄過來,竟格外動人。
阿婷靜靜地聽著,忽然有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在石桌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趕緊抬手去擦,指腹蹭過臉頰,卻把更多淚引了出來,像斷了線的珠子。
“怎麼了?”
龍弈慌了,想去摸懷裡的帕子,手腕卻被阿婷輕輕抓住。
她的手很涼,帶著草藥的清苦氣,指尖微微發顫。
“龍弈,”
她望著他,眼裡的月光碎成了星星,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如果……如果我不是逃難的孤女呢?”
龍弈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
他想起那塊刻著“楚”字的玉佩,想起她談論兵法時眼裡的熟稔,想起項雲在邊界反複無常的駐軍——原來那些零碎的線索,早就在心裡織成了答案。
可他什麼也沒問,隻是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緊,指腹蹭過她冰涼的指尖:“不管你是誰,你都是阿婷。”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是我的阿婷。”
阿婷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嘴角卻揚起來,眼尾彎成好看的月牙,像含著淚的笑:“嗯,我是阿婷,你的阿婷!”
她握緊他的手,像要嵌進彼此的骨血裡,又像是握住了什麼失而複得的珍寶。月光透過涼亭的格子窗,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駁的影,忽明忽暗,像一幅流動的畫。
遠處的營房傳來打更聲,“咚——咚——”,是三更了。
溪水還在流,柳絮還在飄,而涼亭裡的兩個人,手牽著手,像那首民謠裡的鴛鴦,忘了要去的地方,隻記得此刻,彼此掌心的溫度,比月光更暖。
遠處,趙淩豐靠在老柳樹上,望著涼亭裡交握的手,嘴角噙著笑搖了搖頭。
他轉身離開時,靴底踢到塊圓石,“咕嚕”滾進草叢,驚起幾隻宿鳥撲棱棱飛遠。夜風裡,涼亭的歌聲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輕快些,帶著點跑調的憨直,混著溪水潺潺,飄得很遠很遠,連營房的燈火都像是被這調子染軟了,漸漸暗下去。
整個燕回山都睡了,隻有溪邊的涼亭還醒著,被一輪皎潔的月照著。
龍弈不知道,阿婷此刻正望著他的側臉,心裡悄悄下定的決心,將會在不久的將來,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他隻知道,握著她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輕輕拂過手背,連即將到來的遷徙、未知的前路,都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就像那首民謠裡唱的,不管要往哪條河裡遊,不管風多狂、浪多大,隻要身邊有這隻“鴛鴦”,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闖過去。
月光落在兩人彼此相依的身上,像撒了層碎銀。
阿婷忽然垂著眼,輕輕哼起那支調子來。
調子碎在夜風裡,像簷角滴落的冰棱融成的細流。龍弈先是一怔,睫毛上沾著的星子似的光顫了顫,跟著也張口唱起來——兩個跑調的聲音撞在一塊兒,一個飄得像斷線的風箏,一個沉得像墜著石子的漁網,卻在溪穀裡纏纏繞繞,比春日裡最勻淨的鶯啼還要入耳。
溪水裡的月影被風揉碎了,碎成滿河晃動的銀鱗,像是被這不成調的歌聲逗得笑出了聲,漾起的圈圈漣漪裡,連岸邊的枯草都跟著輕輕搖晃,仿佛也在偷偷聽這夜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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