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攥緊了拳,指節泛白;有人彆過頭,不忍再看——終究是紛紛甩袖離去。
蒙掣走出殿門時,猛地解下腰間那塊隨侍三十年的和田玉佩,狠狠砸在漢白玉石階上。“啪”的一聲脆響,玉碎如崩裂的山河,飛濺的碎片裡,藏著南楚氣數已儘的哀鳴。
他望著滿地殘玉,像望著西境失守的疆土,喉頭滾了滾,終究是沒說出一個字,轉身時,銀須上已掛了白霜般的淚。
殿外的玉蘭還在落,像一場不肯停歇的雪,落在蒙掣的甲胄上,落在緊閉的殿門上,也落在那道“割讓鷹嘴崖”的旨意上,悄無聲息地,掩去了所有血色。
消息傳到鷹嘴崖時,項雲正在帳內擦拭那杆跟隨他三十年的虎頭槍。槍尖的寒芒映著他鬢角的白發,像落了層霜;槍纓上的紅綢曾染過敵血,也裹過袍澤的體溫,如今已被歲月洗成了淺粉,在風裡飄得有氣無力。
“將軍,”
副將掀簾而入,聲音帶著哭腔,手裡的聖旨被攥得發皺,邊角都卷了毛,“王上……王上割讓了鷹嘴崖。”
項雲的手猛地頓住,布巾還纏在槍杆上,指腹下的木紋早已被磨得光滑。
他抬眼望向窗外,連綿的山巒在暮色裡泛著青灰色——那些曾被他馬蹄踏遍的石徑,那些埋著萬千袍澤忠骨的溝壑,那些他用十餘年光陰築起的堡壘,如今竟要淪為西秦的疆土。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笑聲從喉嚨深處滾出來,裹著血與淚,震得帳內的燭火都顫了顫:“三十年了……”他撫摸著槍杆上的刻痕,那是每一場勝仗後刻下的記號,密密麻麻像串無聲的詩,“我跟著王上從少年打到白頭,原以為能護著南楚的每一寸土地,到頭來,竟是王上先鬆了手。”
布巾從他手中滑落,落在腳邊的甲胄上。
他望著帳外鷹嘴崖的方向,那裡的烽火台本該今夜點燃,如今卻要為西秦的軍隊引路了。槍尖的寒芒映在他眼裡,像淬了冰的失望,一點點漫過眼底的紅。
他猛地將長槍頓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槍杆硬生生插進青石半寸,震得帳內燭火跳了跳。
“傳我令,”
項雲的聲音裡淬著冰,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加固城防,把後山的糧倉全部啟封!王上要割地,我不攔著,但要我項雲親手交出鷹嘴崖——”他頓了頓,槍尖在火光裡閃著決絕的寒芒,“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副將愣住了,手裡的聖旨“啪”地掉在地上:“將軍,這是抗命啊!王上若怪罪下來……”
“抗命便抗命。”
項雲抬眼,目光如槍尖般銳利,掃得副將不敢直視,“我是南楚的將軍,守土護疆是本分,不是賣土求榮的懦夫!隻要我項雲還有一口氣在,這鷹嘴崖的旗幟,就還得是南楚的戰狼旗!”
當夜,鷹嘴崖的帥帳裡,燭火燃得格外旺,直燒到天快亮時,燭芯結出長長的燭花。
項雲鋪開信紙,蒼老的手握著狼毫,筆尖在紙上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怕,是心裡翻湧的話太多,反倒不知從何說起。
他要給阿婷寫最後一封信。
信裡該說些什麼呢?說他守了三十年的崖,終究要迎來一場血戰?說他對故主的失望,像崖底的寒潭,深不見底?還是說,他最牽掛的,始終是那個在金州宮院裡追著蝴蝶跑的小姑娘,如今卻要在亂世裡獨自飄零?
狼毫蘸滿濃墨,落在紙上時,卻隻寫下幾個字:“護好自己。”
筆鋒頓了頓,又添了句,“鷹嘴崖的花快開了,往年這個時候,你總愛摘一朵彆在發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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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一滴渾濁的淚落在紙上,暈開了墨跡,像朵驟然綻放的墨梅。
項雲望著那團模糊的痕跡,忽然想起阿婷小時候,總愛趴在他膝頭,看他擦拭這杆長槍。那時候的南楚,陽光正好,疆土安穩,誰能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呢?
項將軍終於寫完了......
“吾家阿婷親啟:
見字如麵。此時鷹嘴崖的月色,正像你幼時在宮苑裡折的那支玉簪,清輝裡裹著砭骨的寒氣。鷹嘴崖的花快開了,往年這個時候,你總愛摘一朵彆在發間……老夫今夜磨槍,槍尖映著鬢邊白發,忽然想起你七歲那年,攥著柄小木劍跟在我身後,奶聲奶氣地喊‘項伯伯,我以後要跟你學打仗,保護南楚’。那時的你,眼睛亮得像墜在天上的星子,連裙擺沾了泥都不肯擦。
如今王上割讓鷹嘴崖,老夫抗命了。不是要違逆君恩,是舍不得那些埋在崖下的弟兄——他們曾跟著我在城樓上喊‘誓死護楚’,他們的汗與血濺在戰狼旗上,像開了片紅山茶。我不能讓他們的屍骨,染上西秦的馬蹄印。
老夫知道,你定在怪自己。
怪自己不該逃婚,怪自己引來了這場戰亂。傻孩子,亂世的刀兵,從不是一個女子能扛的。你父王的軟弱,西秦的貪婪,才是這場災禍的根源。你記得嗎?你十歲生辰,老夫送你一把銀柄匕首,說‘公主的刀,該為自己而拔’。如今,你藏在燕回山,學著自己縫衣、辨藥,做到了,老夫為你驕傲。
西秦的鐵騎旦夕便至,老夫這把老骨頭,怕是要埋在鷹嘴崖了。
往後,再沒人護著你了。你要好好活著,找個有炊煙的安穩地方,嫁個肯為你擋風雨的人,忘了南楚的刀光劍影,忘了項伯伯教你的那些兵法,忘了金州宮院裡的海棠花。
若有來生,願你生在太平人家。不必識刀槍,不必懂權謀,晨起描眉,暮時插花,隻做個幸福自由的尋常女子。
項雲絕筆。”
信紙被淚水洇得發皺,墨跡在字間暈開,像老人渾濁的淚。
項雲用枯瘦的手指將信仔細折成方勝,塞進油布裹著的竹筒,交給最信任的親兵:“務必親手交到燕回山夥房的阿婷姑娘手裡。”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聲音輕得像怕驚了什麼,“路上……避開西秦的哨卡,小心。”
親兵單膝跪地,接過竹筒揣進貼身處,重重叩首:“將軍放心!”
轉身離去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鷹嘴崖的輪廓在晨光裡漸漸顯露出嶙峋的骨,像一頭即將赴死的老獸,沉默地伏在疆土儘頭。
帳內的燭火終於燃儘,最後一點火星滅時,項雲抓起那杆虎頭槍,槍纓的殘紅在曉風裡顫了顫,像朵不肯凋零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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