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清晨,博望城的屋簷下掛著晶亮的冰棱,像誰在一夜之間串起了無數玉簪。龍弈站在糧倉的曬穀場,望著士兵們翻曬的粟米,米粒上的白霜在初陽裡融成細小的水珠,順著竹匾的縫隙往下淌。阿婷縫製的護膝在他腿上微微發熱,裡麵填著曬乾的艾草,是姑娘淩晨起來翻曬的。
“秦地那邊傳來消息,王翦退到了三關口。”趙徹的弓斜倚在穀堆上,弓弦纏著防滑的絲線,是蘇雅前日幫他換的,“探馬說,他軍中爆發了疫病,營寨外的焚燒爐日夜不熄。”
龍弈抓起一把粟米,指腹碾過飽滿的顆粒。粟米裡混著幾粒暗褐色的穀子,掐開來看,內裡已經黴變。他忽然想起昨日分發糧草時,南楚舊部的士兵曾抱怨口糧發潮,當時隻當是庫房漏雨,此刻想來卻有些蹊蹺。“讓軍需官把所有糧囤都拆開檢查。”他的聲音在晨霧裡格外清晰,“每一粒米都要過目。”
中軍帳的燭火在午時變得昏黃。項雲的鐵槍挑著個麻袋,袋口的粟米傾瀉而下,落在案上積起小小的山堆。最底層的粟米已經結成硬塊,掰開來能看見白色的黴斑。“整整二十囤,都是如此。”老人的指節捏得發白,鐵槍在案上劃出淺痕,“這絕非自然黴變,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趙勇的鐵槍往地上一頓,震得帳內的燭火跳了跳:“除了南楚舊部,誰還能自由出入糧倉?”他的目光掃過帳外,幾個南楚士兵正抱著軍械經過,甲胄上的冰棱折射出刺眼的光,“上次暗渠之事還沒查清楚,這次……”
“趙將軍慎言。”龍弈忽然開口,指尖在黴米上輕輕撚動,“這些黴斑邊緣整齊,像是用工具刻意塗抹的。”他將一粒黴米湊近燭火,隱約聞到股淡淡的杏仁味,“是人為拌了生水,再用硫磺加速黴變。”
帳外忽然傳來爭執聲。淩豐的銀槍撞在糧倉的木門上,少年的聲音帶著怒意:“你們憑什麼不讓我進去?蘇雅還在裡麵核對賬目!”
眾人衝出去時,正看見三個南楚士兵舉著盾牌攔在糧倉門口。蘇雅的醫箱掉在地上,藥瓶滾落的聲音裡,她指著士兵腰間的令牌:“他們的令牌是假的!真正的南楚令牌,背麵刻著北鬥七星,這些隻有六顆星!”
士兵們臉色驟變,轉身就往暗渠的方向跑。趙徹的箭快如閃電,羽箭擦過為首者的耳畔,釘在暗渠入口的石壁上,箭尾的雕翎簌簌顫動。“往哪跑!”項雲的鐵槍如蛟龍出海,槍尖挑住最後一個士兵的腰帶,將人重重摜在地上。
審訊時,那士兵的牙關咬得死緊。蘇雅忽然端來一碗藥湯,青瓷碗在案上輕輕一磕:“這是安神湯,你若說實話,我便求統領饒你家人性命。”她的指尖在碗沿劃了圈,“否則,蕭衍在東齊的細作,會比我們先找到你妻兒。”
士兵的肩膀明顯垮了垮。他望著碗裡的藥湯,忽然痛哭起來:“是王翦的人逼我的!他們說隻要毀掉博望城的糧草,就讓我帶著家人回南楚種地……”他從懷裡掏出塊青銅符,“這是他們給的信物,說憑這個能在秦地通行無阻。”
龍弈摩挲著青銅符上的饕餮紋,忽然想起項雲令牌上的雲紋。“項老將軍,”他將青銅符遞過去,“您看這紋路,像不像南楚王室的舊物?”
項雲的目光在符上停留許久,鐵槍忽然往地上一頓:“是前楚王的狩獵符!當年王翦攻破楚都時,搶走了一箱這樣的符節!”老人的銀須微微顫抖,“這些狗賊,竟用我楚國王室的信物來算計我們!”
暮色染透校場時,龍弈召集了所有將領。他將黴變的粟米倒在案上,金黃與暗褐交錯的色塊裡,他的指尖劃過博望城的地圖:“王翦的目的很明顯,是想讓咱們因缺糧自亂陣腳,再趁機從三關口殺回來。”
趙勇的鐵槍往地圖上的秦地邊界一點:“那咱們就先發製人!帶親兵去三關口劫他的糧草隊!”
“不可。”龍弈搖頭,指尖在暗渠的位置畫了個圈,“他既然敢毀咱們的糧,定會在自己的糧隊周圍設下天羅地網。”他轉向項雲,“老將軍,南楚舊部裡,可有熟悉秦地地形的人?”
項雲的鐵槍在帳內踱了個圈,忽然停住:“末將麾下有個校尉,是秦地長大的楚人,當年跟著我從楚都逃出來的。”老人的聲音裡帶著遲疑,“隻是……他前幾日因撫恤金的事,和趙將軍的人起過爭執。”
“用人不疑。”龍弈的目光堅定,“讓他帶五百人,從秦地的密道繞到三關口後側,放火燒了王翦的糧倉。”他轉向趙勇,“您帶主力在正麵佯攻,吸引秦軍的注意力。”
趙勇的鐵槍往地上一磕,算是應了。老人轉身時,龍弈忽然道:“明日分發糧草,讓南楚舊部先挑。”他望著帳外飄落的霜花,“咱們剩下的糧草不多了,與其分著挨餓,不如讓能打仗的人先吃飽。”
趙勇的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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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聲敲過,阿婷忽然提著燈籠來到糧倉。她的裙角沾著霜花,燈籠的光暈裡,她指著糧倉角落的地窖:“我今日整理你母親的遺物,發現本劄記,說這糧倉下有個秘窖,是當年護民軍初建時藏糧用的。”
龍弈跟著她鑽進地窖時,潮濕的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穀香。地窖的石架上,果然整齊地碼著幾十袋粟米,麻袋上的玄鳥紋在燈籠下清晰可見。“是我母親當年留下的。”他撫摸著麻袋上的紋路,忽然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她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阿婷的手輕輕按在他手背:“這下,咱們至少能撐到收割冬麥了。”她的指尖在麻袋上劃了個圈,“隻是彆告訴其他人,免得又起紛爭。”
龍弈望著姑娘眼裡的星光,忽然將她攬入懷中。地窖外的風聲裡,傳來遠處隱約的號角聲,那是趙勇的隊伍出發了。他知道,這場仗不好打,但隻要心中有糧,手裡有槍,身邊有人,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次日清晨,三關口的方向燃起衝天火光。龍弈站在博望城的箭樓,望著那片橘紅的光,知道項雲的人得手了。趙徹的弓在晨光裡泛著冷光,老將軍忽然笑道:“王翦怕是要氣瘋了,他怎麼也想不到,咱們餓著肚子還能端他的糧倉。”
龍弈沒有笑。他望著校場上正在分糧的士兵,南楚舊部的士兵捧著粟米時,眼裡的感激不像作假。“趙將軍,”他忽然開口,“下次分撫恤金,給南楚舊部的弟兄多添兩匹布。”
趙勇的鐵槍往箭樓的欄杆上一靠:“你說了算。”老人的銀須在風中拂動,“隻是這統一天下的路,怕是比咱們想的還要長。”
龍弈望著遠處連綿的烽燧,最末一座烽燧正冒著淡淡的白煙,那是平安的信號。他知道,前路縱有千難萬險,隻要人心不散,糧草不斷,總有一天,這些烽燧會熄滅煙火,天下再無戰事。
霜花在箭樓的欄杆上漸漸融化,水珠滴落的聲音裡,新的一天開始了。龍弈的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刀柄的溫度裡,藏著阿婷昨夜新纏的布條,柔軟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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