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險象環生
內部清洗的餘波,並未隨著屍體的清理而消散,反而像一種無形的放射性塵埃,沉降在基地的每一個角落,持續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恐懼。食堂不再是補充能量的地方,而成了一個進行行為藝術表演的舞台。那個總是坐在西北角、喜歡在早餐時喝兩口白酒的壯漢,如今像個遊魂一樣,每天在不同的空位間飄忽不定。走廊裡,曾經熟悉的點頭示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視線甫一接觸便如同觸電般彈開,每個人都生怕在對方眼中看到審視的目光,或者讓自己的眼神泄露了心底的不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消毒水、機油和……某種類似驚懼汗腺分泌物的、微鹹而黏膩的氣息。
林峰林野)行走在這片精神的廢墟上,將自己完美地融入這片灰色。他的步伐比以往更快,更輕,仿佛腳下不是堅實的地麵,而是布滿裂紋的薄冰。眼神始終保持在一個謙卑的、看向前方地麵一步之遙的角度,絕不與任何人對視,將自己縮成一個無害的、沉默的背景板。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簾之下,大腦正以驚人的冷靜處理著清洗之夜獲取的碎片。他像一個人形計算機,將那些被清洗者的身份、崗位、以及可能觸犯的禁忌a技術員的弟弟在邊境線對麵活動、b馬仔的匿名錢包有過可疑跨境流轉、c打手上個月負責押運的車輛曾偏離預定路線十五分鐘……)進行交叉比對和邏輯歸納。
一條模糊卻致命的規律逐漸浮現:清洗並非針對無能,而是針對“不純”。任何與外部尤其是“灰鼬”)可能存在哪怕一絲一縷關聯的嫌疑,都成了通往地獄的單程票。這個發現讓他脊椎竄起一股寒意。他猛地想起了在非法賭場的那一幕——那個眼神油滑、主動湊上來搭訕的放債人。當時,那人遞過來一支煙,看似隨意地閒聊,話語間卻幾次試探:
“兄弟看著麵生,是跟著豹眼哥做‘大生意’的吧?”
“最近風聲緊,你們那邊……走貨還順嗎?”
“聽說‘莊園’又出新‘花樣’了?真是厲害啊……”
當時林野林峰)隻當是江湖人的習慣性套近乎和打探,出於偽裝和收集信息的目的,他含糊地應付了幾句,並未透露任何實質內容,但也未曾及時向豹眼報告。此刻,這段被他忽略的接觸,在“清洗邏輯”的放大鏡下,赫然變成了一個無比刺眼的、可能致命的汙點!
恐懼,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從心底悄然鑽出,纏繞住他的心臟,緩緩收緊。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幾天後,他被豹眼再次傳喚至那間如同金屬棺材般的安全屋隔間。這一次,裡麵隻有豹眼和那個麵無表情的技術員。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豹眼沒有讓他坐下,而是像押送犯人一樣,將他帶到主控台前。巨大的屏幕上,不是滾動的數據流,而是多角度、被技術增強過的監控錄像,清晰地定格在他在賭場與那個放債人交談的幾個瞬間。畫麵甚至捕捉到了對方遞煙時,他下意識伸手去接,以及對方靠近低語時,他側耳傾聽的姿態。
“解釋。”
豹眼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乾冰砸在金屬板上,瞬間釋放出能將靈魂凍結的寒意。他的目光不再是審視,而是如同兩把已經出鞘、抵住他咽喉的尖刀,帶著毫不掩飾的、終結者的意味。旁邊的技術員也抬起頭,那雙眼睛透過鏡片,冷漠地掃描著他,如同在評估一件即將被回收處理的故障品。
林峰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動,幾乎要震碎胸骨。血液仿佛在瞬間衝上頭頂,又迅速退潮,留下冰冷的麻木。他感覺自己正站在萬丈深淵的邊緣,腳下的岩石已經開裂,呼嘯的風聲灌滿雙耳。
【生死一線!計算!必須計算出唯一生路!】
他的大腦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超頻運轉,如同超級計算機在排除億萬種錯誤選項。否認?證據確鑿。辯解關係?隻會越描越黑。求饒?毫無意義。他必須在電光火石之間,找到一個合乎“林野”人設、既能解釋這次接觸,又能將自身嫌疑轉化為……甚至可能轉化為某種微弱“價值”的理由!
瞬間,無數信息碎片在他腦中碰撞、重組——放債人試探性的話語、清洗名單的邏輯、豹眼對“看懂人”的重視、以及他自己在清洗之夜“忠誠”的表現……
隻見林野的臉上,在接觸到屏幕畫麵的瞬間,先是呈現出一種極其逼真的、秘密被驟然揭穿時的“驚駭”,瞳孔猛地放大,嘴唇失去血色,甚至身體都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這完全是人類麵對致命指控時的本能反應。但緊接著,這驚駭沒有演變成絕望的癱軟,而是迅速轉化為一種“被冤枉的焦急”和“急於辯白的迫切”。
“豹眼哥!我……我……”他語速加快,聲音因為“激動”和“委屈”而帶著一絲顫抖,“這個人!我記得他!賭場那天,您讓我去感受,我手氣背,錢輸光了就在旁邊看。這家夥……是他主動湊過來的!上來就套近乎,說什麼能搞到便宜‘水錢’,還……還他媽拐彎抹角地打聽咱們這邊‘貨’的成色和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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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豹眼。豹眼依舊麵無表情,但那極致的冰冷似乎沒有進一步加劇。
林野心一橫,決定兵行險著,將一個潛在的“違規接觸”,包裝成一次“未完成的忠誠試探”。他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後怕和“恍然大悟”的神情,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幾分分享“機密”的意味:
“豹眼哥,不瞞您說,當時我就覺得這孫子不對勁!他太熱情了,而且問的話……句句都往咱心窩子裡掏!我當時身上沒錢,也沒權限,更不敢亂說話,就……就想著,能不能順勢套他幾句話,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到底想摸咱們什麼底!說不定……說不定還能摸到點‘灰鼬’那邊的消息,立個小功回來跟您彙報!”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補充!它將一個被動、可疑的行為,主動解釋成了一個出於忠誠的、雖然冒失但動機“正確”的冒險嘗試。他巧妙地將“為何沒有及時彙報”的原因,歸結為“想等套出有價值的信息再一並彙報”,這完全符合一個底層馬仔渴望立功、又有些自作聰明的心理。
他趁熱打鐵,加入了增強可信度的細節:“他遞給我的那根煙,我看著就不對勁,沒敢抽,就假裝拿著,後來趁他不注意,扔地上踩碎了!”這個無關緊要但具體的細節,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能在他編織的謊言中蕩開真實的漣漪。
豹眼沉默著,手指開始無意識地在控製台的金屬邊緣敲擊,發出規律的、令人心慌意亂的“叩、叩”聲。這沉默比任何嗬斥都更可怕。林野知道,這不僅是心理施壓,豹眼很可能正在讓技術員實時調取他在清洗之夜的全部操作日誌和通訊記錄,進行終極核對。旁邊的技術員低下頭,手指在副鍵盤上飛快操作,屏幕的一角開始滾動密密麻麻的日誌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