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嫌疑加身
監察組離開後留下的死寂,仿佛具有實質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胸口,讓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那扇重新閉合的合金氣密門,不僅隔絕了內外,更像是一道無形的界限,將我從此劃入了“待審查區”。eve7權限被剝奪的通知冰冷地懸掛在係統界麵頂端,像一道猩紅的烙印。我嘗試調用幾個熟悉的深度分析模塊,回應我的隻有係統冷漠的“權限等級不足”提示框,一次又一次,像鈍刀子割肉,提醒著我此刻的處境——一隻被剪去了利爪,關在透明籠子裡的困獸。
這頭困獸,還必須在這狹小的牢籠裡,忍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以往,當我穿行在基地冰冷的通道中,那些投射過來的視線,或帶著對“算盤”紅人的敬畏,或摻雜著對“幽靈通道”掌控者的嫉妒,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己的麻木。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僅僅是去餐廳補充最低限度的能量,這段短短的路程也變成了一場煎熬。曾經幾個靠著“幽靈通道”分潤利益、見了我總會擠出幾分熱情笑容的中層頭目,如今遠遠看到我,要麼立刻裝作係鞋帶或者查看終端,要麼就匆忙拐進岔路,仿佛我身上帶著致命的瘟疫。偶爾避不開的擦肩而過,他們眼神閃爍,嘴角下撇,那種混合著疏遠、警惕,甚至一絲“果然如此”的幸災樂禍的表情,毫不掩飾。更有些“黑隼”派係的底層人員,會故意在我附近提高音量,談論著“k73的損失總得有人負責”、“爬得越高摔得越慘”之類含沙射影的話,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針,一下下紮在我的背上。
世態炎涼,人心鬼蜮。在這座建立在利益和恐懼之上的黑暗堡壘裡,我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每一道回避的目光,每一句竊竊私語,都在無聲地加重著我身上“嫌疑犯”的標簽。
我強迫自己無視這些。將所有的精力,或者說,將所有殘存的力氣,都投入到對安全聯席會議陳述材料的最後打磨上。這不僅僅是為了應對那場審判,更是我此刻唯一能進行的、卑微的自我證明。我必須讓那些看著我的人,尤其是讓那雙可能在無數監控屏幕後冷靜凝視的眼睛看到——“獵隼”即使翅膀被縛,依然在試圖梳理羽毛,依然渴望著為巢穴抵禦風雨。
然而,這種表演何其艱難。每當我需要引用一個關鍵數據來支撐論點,卻被係統無情拒絕時;每當我試圖模擬一個複雜場景,卻因權限不足而無法調用必要資源時,一股混雜著屈辱、憤怒和無力感的邪火就會猛地從心底竄起,燒得我喉嚨腥甜,眼眶發熱。我隻能死死咬住口腔內壁,讓更尖銳的痛感壓製那幾乎要衝破理智的躁動,右手則不自覺地攥緊,直到掌心那尚未愈合的傷口再次傳來清晰的刺痛,白色的繃帶邊緣洇出新的殷紅,像一枚不斷被提醒的屈辱印記。
時間,在這內外交困的煎熬中,仿佛跛腳的老人,蹣跚而行。距離聯席會議,隻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時。
“叩、叩、叩。”
分析室的門被敲響。不是監察組那種宣告式的、帶著壓迫感的開啟,而是禮節性的,卻同樣不容拒絕的叩擊。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沉重地加速。又來了?這次是誰?簿記去而複返?還是“黑隼”終於按捺不住,要親自上門挑釁?
“進。”我壓下喉嚨的乾澀,讓聲音儘量平穩。
門滑開。站在門口的是“岩石”。他高大的身軀像一座鐵塔,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古銅色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慣常的、缺乏表情的模樣,但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裡,卻比平日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凝重,像籠罩了一層山雨欲來的陰雲。
“獵隼。”他邁步進來,厚重的靴底落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反手關上門,將外界那些窺探的視線徹底隔絕。
“岩石。”我看著他,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鬆弛了一絲。在如今這人人自危、避我如蛇蠍的時刻,他還能親自前來,這本身就是一個微妙的、甚至帶點冒險意味的信號。
他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遞過來一個薄薄的、閃爍著加密紋路的電子記事板。“‘山魈’先生辦公室剛發來的會議最終議程和席位安排。你的陳述被安排在第二個,緊接在‘算盤’先生的開場發言之後。”他的聲音低沉,如同岩石相互摩擦。
我接過記事板,指尖感受到金屬外殼冰涼的觸感。屏幕亮起,我快速瀏覽著議程列表。我的名字和《核心加密鏈路抗滲透性升級方案陳述》赫然在列,但緊接著下麵一項,刺眼地寫著——“近期安全事件及內部風險排查通報”,而主講人一欄,竟然是令人不安的空白。這無聲的空白,比直接寫上某個名字更具威脅,它像一張拉滿的弓,箭矢卻隱匿在黑暗中,不知何時會射向誰。但目標,不言而喻。
“‘黑隼’那邊,動作不小。”岩石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成了氣流摩擦的音節,隻有我們兩人能聽清,“他們串聯了在k73那爛攤子裡損了錢袋和人的幾個老家夥,向‘算盤’和‘山魈’遞了聯名質疑書。”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措辭很激烈,要求對你進行‘最徹底的背景審查’,並‘緊急評估讓其繼續接觸核心機密可能引發的災難性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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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名質疑書……我捏著記事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這是要把我徹底釘死在十字架上,用k73的失敗作為血祭,來平息他們內部的怨氣和權力鬥爭。
“還有,”岩石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我纏著繃帶、隱隱滲血的右手,然後重新定格在我的臉上,眼神銳利,“監察組那邊,簿記的人,並沒有收手。他們像是在……查遺補漏。暗中調取了你過去幾個月所有的通訊記錄備份,連那些已經被係統自動覆蓋清理的底層緩存碎片也沒放過,動用了數據恢複手段在翻找。”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的疑惑,“他們好像在尋找某個特定的東西……或者,更像是在等待某個時機。”
等待?等待什麼?等待一個能一錘定音的“鐵證”?還是等待我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徹底崩潰,自己露出無法辯駁的馬腳?簿記那條冰冷的毒蛇,果然擁有獵食者最令人恐懼的耐心。他並不急於撕咬,而是盤踞在側,用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注視著,等待著獵物自己耗儘體力,或者犯下那個足以致命的錯誤。
一股寒意,不似分析室的空調冷氣,而是從心底最深處滲出的、冰徹骨髓的寒意,悄然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
“我知道了。”我將記事板遞還給岩石,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異常的沙啞,像是聲帶在砂紙上摩擦過,“謝謝……謝謝你在這個時候還願意來告訴我這些。”
岩石沒有立刻接過,也沒有離開。他沉默地站在那裡,像一座沉默的山巒,擋住了門外的一部分壓力,卻也帶來了另一種無形的沉重。他凝視著我,那雙看慣了生死和背叛的眼睛裡,似乎有某種複雜的東西在閃動。
“獵隼,”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明天的會議……你,打算怎麼應對?”
怎麼應對?
我幾乎要苦笑出聲。在權限被閹割、行動被監視、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絕境下,我就像被繳了械、捆住了手腳扔進角鬥場的囚徒,麵對著一群饑渴的猛獸和冷漠的看客,除了用殘存的意誌和骨頭去硬扛,還能怎麼應對?
我抬起頭,努力想從岩石那深邃的眼眸中尋找一絲可靠的盟友跡象,一絲可以讓我依靠的堅定。但他的眼神如同不見底的深潭,表麵的平靜下隱藏著太多我無法看透的暗流。在這個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淵的地方,信任是比鑽石還稀有的奢侈品,甚至可能成為催命的毒藥。
“做好我的陳述。”我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每個字都像是從沉重的石磨下艱難擠出,“證明我對‘幽靈通道’,對集團,還有價值。至於其他的……”我停頓了一下,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我,但隨即又被一股不甘的倔強取代,“……聽天由命吧。”
岩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我強裝鎮定的外表,看到我內心深處的驚濤駭浪。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
“我會安排可靠的人手,”他接過記事板,語氣恢複了慣常的沉穩和冷硬,“確保明天會議現場外圍的‘秩序’。至少,不會讓‘黑隼’的人,有機會在物理層麵上,玩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
物理層麵……我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如今最致命的,恰恰是那些無形無影、卻能殺人於無形的軟刀子和輿論絞索。
“有勞了。”我低聲道,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疲憊。
岩石不再多言,轉身,厚重的靴聲再次響起,他打開門,身影融入門外通道的光影中,門再次無聲滑閉。
分析室重歸死寂。但這一次,空氣仿佛變得更加粘稠,像是凝固的膠質,包裹著我,擠壓著我。岩石帶來的消息,像一塊塊被冰水浸透的巨石,不斷投入我心湖,激起冰冷的浪花,然後沉底,堆積,讓那顆心不斷向下沉墜。
聯名質疑、暗中深入的調查、會議上早已預設好的“通報”環節……所有的線索都像一條條毒蛇,蜿蜒著指向同一個結論——我,獵隼,林峰,正在被迅速塑造成為這次“泄密”事件最完美、也最合適的焦點嫌疑人。“黑隼”派係需要一隻替罪羊來承擔k73緩衝區覆滅的慘重損失,來轉移內部的不滿和壓力,而我這個憑借技術突然躥升、缺乏根基、並且確實行蹤“詭異”的“外來者”,簡直是命運為他們量身定做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