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應對措施
窺視者離去的腳步聲,如同滴入滾燙沙地的水珠,迅速被通道另一端愈演愈烈的槍戰聲所吞噬。囚室內重新陷入了黑暗,但這一次的黑暗,不再純粹。它沾染了被窺探後的餘悸,充滿了不確定的危機感。那束冰冷的光柱,仿佛還在視網膜上殘留著灼痕,提醒我——危險的警報並未解除,隻是暫時轉入地下,像一條受傷的毒蛇,蜷縮起來,舔舐著疑惑的傷口,隨時可能從更刁鑽的角度發動致命一擊。
僥幸,是生存最大的敵人,尤其是在佛爺那疑心病如同毒霧般彌漫的巢穴裡。那個窺視者帶著“未發現異常”的結論離去,但這結論建立在一次被打斷的、不完整的搜查之上。隻要他心中存有一絲疑慮,隻要“林野”這個身份依然是一個未解的變量,我這間囚室就依然是風暴眼中一個不穩定的坐標。在“雷霆”總攻最終降臨、將這巢穴徹底撕裂之前,我必須主動出擊,消除或至少混淆這些危險的征兆。被動等待救援,在此刻無異於坐以待斃。
“應對措施。”
這四個字在我腦海中浮現,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一係列必須立即執行、關乎生死存亡的冰冷指令。左腿傷口處傳來的、如同永不停歇的電鑽般的劇痛,空癟胃袋裡火燒火燎的饑餓感,乾渴得如同含著沙礫的喉嚨……所有這些生理上的折磨,都被我強行剝離出意識的中心,歸類為需要克服的“係統乾擾參數”。我的大腦,必須像最精密的戰術計算機,在資源匱乏、時間緊迫的絕境中,排除一切情緒乾擾,規劃出最優的生存與任務達成路徑。
第一步:冷靜分析,評估威脅態勢。
我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牆壁,緩緩地、深長地調整呼吸,試圖將因劇痛和緊張而紊亂如奔馬的心跳,強行拉回到一個可控的節奏。腦海中,如同放映機般,開始一幀幀回放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幾分鐘,每一個細節都被放大、檢視。
窺視者行為分析:單人行動,步伐沉穩冷靜,極具耐心,操作觀察窗手法熟練且目的明確,心理素質極佳,麵對外部爆炸乾擾雖有不悅卻能迅速判斷優先級並果斷撤離。綜合來看,其行為模式高度疑似佛爺直屬的“暗影衛”或同級彆、受過嚴格心理和戰術訓練的高級頭目。他對“林野”的失蹤或狀態存有明確懷疑,但其懷疑目前尚停留在“需要驗證”的階段,並未掌握確鑿證據。
當前暴露風險研判:主要風險已非最初的物理痕跡,而在於“狀態異常”。他未能直接看到我,但我的囚室在如此激烈的交火和爆炸中,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狀態,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不合邏輯的疑點。一個正常的、被關押在此的囚犯尤其是“林野”這種被視為叛徒或需要重點看管的對象),在麵臨外界強攻時,會恐懼、會呼喊、會掙紮、會試圖求救,絕不可能如此“安靜”。這種“安靜的異常”,比留下一個模糊的腳印更為致命。
潛在後續推演:
可能性一低,可忽略):他完全相信了此次不完整的搜查結果,將此區域標記為“安全”或“無關緊要”,不再投入任何注意力。
可能性二中,需警惕):疑慮的種子已然種下,但因前方戰事吃緊,他暫時無暇分身,稍後若戰局出現喘息之機,或接到相關指令,他極可能再次返回,進行更徹底的搜查,或派遣其他人員前來“確認”。
可能性三高,必須應對):他將“d區某囚室異常安靜,囚犯‘林野’狀態不明”這一關鍵情報上報。這正好撞上佛爺那敏感多疑的槍口,很可能引發更高層麵的警覺和過度反應。在最壞的情況下,可能促使敵人在組織撤退或進行最後抵抗時,出於“寧錯殺,勿放過”的清理原則,采取極端手段——例如,直接向囚室內投擲手雷或使用火焰噴射器進行“淨化”。
分析結論:可能性三的風險係數最高,且後果不堪設想。絕不能寄希望於敵人的疏忽或邏輯正常。必須主動乾預,製造“合理”的假象,不僅要掩蓋“林野”可能存在的痕跡,更要主動塑造敵人的認知,將他們的注意力引向一個錯誤的方向。
第二步:清理痕跡,夯實防禦基礎。
思路明確後,行動必須跟上。我首先需要處理的,是這間囚室內可能留下的、屬於“林野”的細微痕跡。環境雖然簡陋如毛坯,但往往正是這些微不足道之處,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忍著左腿傳來的、仿佛被無數燒紅鋼針反複穿刺攪動的劇痛,開始用手在身體周圍的地麵上進行地毯式摸索。指尖掠過粗糙的混凝土和棱角分明的碎石,仔細甄彆著任何可能不屬於這裡自然狀態的東西。之前從囚服上拆下的零星線頭,哪怕隻有半厘米長,也被我一一撿起,緊緊攥在手心,準備最後處理。移動時,破爛衣物與地麵摩擦可能帶起的、極其細微的織物纖維,我也儘力通過反向、無規律的輕輕摩挲,進行模糊化處理,使其融入原本的灰塵覆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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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我剛剛為了躲避光線掃描而進行那致命半尺移動時,身體與地麵接觸可能留下的、極其輕微的拖痕。我用手掌側麵,小心翼翼地、以不規則的方式,如同畫家用側鋒塗抹畫布般,輕輕拂過那片區域,利用地上天然的灰塵和碎屑,巧妙地掩蓋掉可能存在的、能顯示身體移動方向和幅度的痕跡。每一個動作都緩慢而輕柔,肌肉緊繃,控製著力道,不敢發出絲毫可能引起門外注意的聲響,仿佛門外還潛伏著無數隻看不見的耳朵。
做完這些基礎清理,我靠回牆角,在腦海中審視著自己的“成果”。囚室本身就如同一個被遺忘的石頭盒子,能留下的個人痕跡極少。然而,我清醒地認識到,最大的破綻,不在於“留下了什麼”,而在於“缺少”了什麼——缺少一個身處絕境、瀕臨死亡的囚犯,在外部世界天崩地裂時應有的、充滿恐懼和求生欲的聲息與動靜。這才是必須解決的核心矛盾。
第三步:主動偽裝,實施心理欺詐。
這才是本章應對措施的靈魂所在。我必須讓這間囚室“活”過來,或者說,呈現出一種符合敵人認知邏輯的、“合理的”異常狀態。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件已經被我拆解得七零八落、如同破布般的囚服外套上。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計劃迅速在腦中成形並完善。
我將其餘的“裝備”——後腰緊貼皮膚的匕首、左腕上纏繞的致命線繩、內袋那片邊緣鋒利的石片、手邊那條堅韌的牛皮腰帶——再次快速確認其位置和狀態,確保在需要時能以最快速度取用,如同武士在決戰前最後一次擦拭自己的刀劍。
然後,我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空氣中所有的勇氣和決絕都吸入肺中,開始執行這個關乎生死的偽裝行動。
我用尚能自由活動的右手,配合牙齒,將囚服外套剩餘的部分,主要是相對完整的後擺和另一隻尚未撕下的袖子,沿著縫合處,一點點地、頑強地撕扯下來。布料的撕裂聲在死寂的囚室中顯得格外清晰和刺耳,每一聲都讓我心臟緊縮。我不得不頻繁停頓,像最警覺的獵物般豎起耳朵,凝神細聽門外的任何反饋,確認這聲音被淹沒在持續的槍炮交響樂中,沒有引來新的關注。
我將這些撕扯下的布條儘可能地揉搓、扭曲、弄皺,使其看起來像是經過劇烈掙紮、搏鬥或痛苦翻滾後,從身體上脫落或被強行撕毀的。然後,我咬緊牙關,用儘右臂殘存的所有力氣,將這些布條朝著囚室遠離鐵門的、最深邃、最黑暗的角落,用力拋了過去!
布條輕飄飄地劃過短暫的黑暗,窸窸窣窣地落在牆角,相互堆疊、纏繞。在從門縫透入的、極其微弱且晃動不止的光線下,那片區域的陰影被布團改變,隱約形成了一個模糊的、蜷縮著的、類似於人形的輪廓。尤其那隻空蕩蕩的袖子,在黑暗中無力地垂落一旁,視覺上頗具欺騙性,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一條失去生機的手臂。
視覺欺騙初步完成,但還遠遠不夠。
單一的視覺欺騙是脆弱的,它需要聽覺和邏輯鏈條的支撐。我需要給這個“安靜的囚室”一個“合理的”解釋,並且將“林野”的失蹤,引向一個能觸發敵人內部猜忌的方向。
我回想起之前被拖拽進來時,昏沉的意識似乎捕捉到過隔壁或附近囚室傳來過微弱的、非男性的呻吟或嗚咽聲。這片區域,很可能並非隻關押了我一人。
一個完整的“嫁禍”或者說“誤導”計劃,在我腦中清晰起來——利用信息差,製造混亂,將窺視者乃至其背後勢力的注意力,引向一個他們內部可能存在的、更能引發恐慌的“黑洞”。
我謹慎地調整了一下姿勢,將身體側對著鐵門,確保自己的聲音傳播方向更有指向性,能更有效地透過門縫傳遞出去。然後,我清了清乾澀得快要冒煙的喉嚨,壓下那股想要劇烈咳嗽的衝動,壓低嗓音,用一種極力模仿重傷者氣若遊絲、神智模糊、又夾雜著極大恐懼和痛苦的、斷斷續續的語調,朝著門縫的方向,艱難地、仿佛用儘最後生命能量般地“呼喊”起來。聲音控製在既能被緊貼門外的人隱約捕捉,又不會太過洪亮以致顯得虛假的程度:
“救…救命……有…有人嗎……聽…聽到嗎……”
“他…他們…剛…剛才…進來…把…把‘林野’…拖…拖走了……”
“往…往‘水牢’…那個方向……”
“好…好像…吵…吵起來了…動…動手了……”
“彆…彆殺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